正当众人认为她终究是个弱女子，也一定会有她脆弱的一面时，顾倾城却拿指尖很快抹去脸上的泪珠。
她一手托腮，云淡风轻地笑了。这莞尔的一笑，真使这窄小的房间蓬荜生辉。
她环顾四周，淡淡地说道，“看来你们一切都好。”江美的离开，并没有改变这个普通家庭的生活轨迹。他们还是早起忙碌，日落而息，好像人们长大是为了变得和小时候不同，或毅然出走去追求截然不同的人生——可他们始终是在原地。
江家的父母陡然见了这么一个总在电视里出现的人物，奇迹般坐在自家的小面馆里，整个人出落地却比镜头里更加真实、生动，心里欢喜，惊讶，不敢相信、一时间心里千般思绪。
“顾小姐一直都那么漂亮”，江母陪笑说道，语气却有点怯怯的，“……只是我们都老了。”她这笑容来得太晚，消失地又不合时宜，僵在面上，很有点儿不自然。
江潮的父亲，一个瘦削高挑的男人，剃着短短的平头，头发已经花白。他一向不苟言笑，紧抿着唇十分严肃。这并非是因为他待人苛刻，只是他天性内敛到了一定程度，很怕随心所欲地展露自己的情绪，会招来别人的嘲笑。因此对于顾倾城的到来，他只可报以机械似的扯动嘴角。
江潮知道，这对他老实木讷的父亲来说，就算是相当诚挚的欢迎了。
他原本在父母面前，是寡言少语的。今天当着顾倾城，碍于一点儿自尊和羞涩，也只是沉默地坐着，把倾城吐在盘子的瓜子粒儿挨个检阅过去。
三个人都在等顾倾城开口。
“要是我同江潮谈恋爱的话，你们不会不高兴吧？”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江潮先自心惊，马上胸口通通、通通、擂鼓似的响起来。他抬头望望她，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
江母脸上，自然也感到惊讶，她很不愿接着这个话茬回答“会”或者“不会”，她只是嗫嚅，“……你可是个大明星，有钱人家的姑娘，漂亮又有能力，我想，这孩子恐怕是配不上你的。”
“要是我喜欢他，非他不可呢？”她那认真执着的神色倒并不像演的，江潮疑惑起来。他张张嘴，想要阻止她说下去，但看她那笃定的样子，自己反倒迟疑了。
江母迟疑了半晌，终于才笑道，这笑终于不像刚开始那么生涩了，“顾小姐，其实他这人怪傻的，认准了的事情，嘴里不说，却是谁也拿他没办法。毕业以后，也不同我们说在哪里工作，做什么？今天我见了你，倒放下心来了。”
顾倾城心下了然，“有您这话就行——你老两口是最安分守己的人，自然对这世上许多的事情，不很了解。尤其是关于我的许多传闻……我不能说那完全是空穴来风，因为在这个圈子里，每个人多少都需要一些伪装。我也一样。”
她不晓得为什么，从前根本不在意的事情，比如同谁恋爱，同谁结婚，同谁躺在一张床上。
这样的事情原本是为了消磨无聊的人生而做。现在……她真希望时间倒退，还回到那个冬天。
她为自己根本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而感到惋惜。
顾倾城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低下去 ，是一种无法妥协最终宣告失败的无力感。
江潮感觉到了，因而宽慰她，“要是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倾城垂着头，又长舒一口气，她原本就不懂的什么叫露怯，现在更是什么也不怕，“现在轮到我患得患失了。”
“所以……”江潮忽然灵光一闪，“你这样的一个人，也会害怕吗？”
“当然，过去的这十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默默忍耐。”
江母一直听着，体会这番话后面并不直白的深意，她明白，和一个顶流女明星谈恋爱，人们会对她们一家品头论足，而关于顾倾城这些年的绯闻，她多少听说一些。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那是一个非常华丽、十分虚幻的世界。现在，她被告知也要进到其中，“顾小姐，”她深思熟虑后才说道，“我们本来也是一无所有的人，如今，只有江潮这一个孩子。只要他喜欢，我们就绝没有意见。”
江父只觉得，这个时候，需要他的表态让今晚的见面一锤定音，他于是开口说道，“就听你妈的罢。”江潮多年来同他们夫妻疏远，隔阂，自然为着江美的病逝，人生的无常已使他们感到幻灭。对于这世上唯一的血脉，那平日里正统、规矩的价值观，仿佛一下子也没了效力。
顾倾城脸上，重新出现了平日里那从容的颜色，她从桌底下握住了江潮的手，冲着众人露出独属于她的骄傲的微笑来。
江潮模模糊糊意识到，顾倾城这人的美丽并非只在于她的皮囊。因为她的那一种勇敢和自信，也实在是万里挑一的。
“你并不会是那种做事前还考虑别人感受的那种人。”
江潮在回程的路上，拿眼去看后视镜里的顾倾城。她正望着窗外出神，这让他想起刚见面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载着她去见苏然。
那时候她全副武装，尤嫌不够，还要越发凶狠地给自己镀上一层生人勿近的气场。现在她眼里没有焦点，只是呆呆的，红的绿的光，映照在她的美丽的瞳仁深处，“我只是不想看到老实人伤心。”
“你说我？”江潮偶尔也讲几句俏皮话。
“我说你爸妈”，她神思飘的很远，“风不会只往我们这边吹，好运气一过，坏事就会接踵而来。”
“你怎么晓得。”
“我有预感，”她说，“不是只有我们会那些花招。胜负都不过是暂时的，郭经韬、周元禾之类……是气数已尽，我推波助澜罢了。”她对此认识得非常清醒，“若换了个对手，结果如何，就不一定了。”
“现在你有我这个心腹”，江潮被她这话说得也有些胆寒，“总比一个人孤军奋战的好。”
“也许吧”，她苦笑，“现在，我也有了软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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