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寻第一反应就是被人耍了,除了起初不愿收留她的村长,她也没有招惹过旁人。不同州县排外都是常事,闭塞的村子也不例外。
庙很简陋,只有一扇进出的大门。她叹了口气,然后推开庙门想找回村长家的路,可是路途昏暗,村里的人早就歇息了,她站在庙门口颇有些迷茫,想了想,最终反身进了庙里,把门闩从内插上。
她摸到香炉边的火石,点燃了被熄灭的蜡烛,然后迎着烛火在庙里检查一圈。白日慈目肃穆的神像在夜晚中似乎微微眯起了双目,显得有一分诡异,尤其是一大坨黑影从上方投射下来笼罩在人头顶时,有一种被掌控的压迫感。丝寻敲了敲它的脚,倚在供台旁自言自语说着自己的猜想。
“最开始我以为是被村长他们欺骗了,但我刚才仔细察看了庙里的设计,应该就是傍晚进来的那间,而且按村里萧瑟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在近处再修一间一模一样的庙。”她想起那次夜晚下山的经历,因为天色昏暗,对路程感知不准也是正常的。她尽力说服自己来到这里的合理性,但是心头盘旋的那种怪异想法实在让她无法忽视。
西侧有一间没上锁的耳房,也没人居住,只有一张床板和一张桌子。她想了半天想不明白,打算直接在这里度过一个晚上明天再回村长家拿包袱上路。所幸包袱里只有一些衣物和书,钱袋子和地图自己总是贴身保管,不用担心弄丢了路费。
和衣睡到半夜,她又听见庙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放轻了脚步行走,又像是在窃窃私语,陌生的声音一下子将她惊醒。丝寻手持剑一把推开门就走了出去,神像前竟然有一团黑色的人影。
“什么人?”她举着剑直接同那黑影对上,心中几分警惕,不过转念一想,这里是村里的山神庙,应该不会有打劫之类的人出现吧。
黑影转过身来,虽然丝寻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衣裳,但能感觉到他正在盯着自己。
“你是什么?”她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声。
“我是这里的山神,你能看见我?”那黑影问道。
怎么每到一个山庙里都能碰到所谓的“山神”?那次是,这次也是。丝寻腹议着,不过明显不相信他,便随口问道:“庙里有五座神像,你是哪一座?”
“只有我面前的这一座是真的,每座山只有一个山神。”他正站在最大的那座神像前,丝寻眼见着黑影动了动,似乎抬手碰了碰神像。
“这村子挺穷的,庙建得也简陋,没什么可拿的东西。”丝寻倚在门边,淡淡开口。
“嗯?”黑影不解。
丝寻又换了个姿势站着,好整似暇地看着他:“我说这个村子很穷,没什么可偷的,你换个地方吧。”
然后她就听见那影子轻轻笑了一声,然后靠她近了些:“你以为我是偷儿?”
丝寻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这影子明明靠自己很近了,但她依旧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连对方是否穿着有衣裳都判断不出来。她忙往后退了两步,又紧紧地盯着他,想看出一点端倪。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就是山神。”那黑影又说。
丝寻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太好使起来,也不知道退让,只问他为何半夜现身,还让她看见。
“一般人看不见我的,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能同我对话。”山神围着她转了一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你不是人。”是笃定的语气,丝寻本就有些懵,听他这样一说立即精神起来,皱着眉表达不满。
“但你跟人没什么两样,人身不过如此,最后都会走向疾病、衰老和死亡,”山神顿了顿,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我看不清你的本魂,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修炼而成的,你有记忆吗?”
丝寻下意识摇头,随即头脑又清明起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人还能是什么呢?”
“你不是人,我说过了。不过当人有什么好,好不容易化出神志了,应该好好修炼才是。”山神颇为唏嘘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爬到神像上坐着。
丝寻来不及理解这些话,但不自觉地胆大了些,也在供台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
“这是我的地方,你也要分一杯羹?”山神有些不满。
“叨扰了,”丝寻抬手便作了一揖,又好奇地问他,“可以向神君请教一下本魂和修炼是什么吗?”
“你投胎做了人,本魂还是妖,只是多了一具人的身体而已。至于修炼,无论是人还是精怪,无非是想成仙而已,而这修炼之法不一而足,我又不能同你多说些什么。”
成仙?丝寻脑中忽然捕捉到了一点灵光,“成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迅速扎根,可是她再去思考,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神君说我是妖,可是我并不觉得我和人有什么不同,我是被翁翁和婆婆抚养长大的,后来又拜了师娘,我和大家明明都一样地吃喝拉撒、读书练武,怎么会是妖?”丝寻又辩驳道。
“哼,那是因为人的眼睛只能识别躯体,你在外表上同她们又无甚区别,自然把你当人一样对待。但如果她们知道你是妖了,那便不会再这么好心对你了。说真的,托为人身有什么好呢,你该不会和那些小妖一样是为报恩来的人世吧?”
说到这里,山神似乎有了兴趣,说起来话滔滔不绝。
“那样的小妖我也见过几个,为人顺手一帮的事甘愿舍去修炼一道只为报恩。普通的报恩也罢了,有的非要做什么当牛做马、或是共结连理,等到百年,也随着人化为了泥土,空枉百年修行。”
丝寻默了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山神“啧啧”一声:“按你这么说,我收留你一晚,岂不是可以把你留在这里陪我一辈子闲聊?”
“这怎么可以?”丝寻立即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报恩有前后,我要先报师娘的教导之恩呢。再说这个地方也是我自己找到的,同神君有什么干系?为什么要报神君的恩?”
“那木杯你掷了三次结果都不理想,如果不是我,你能留在村子里?”
丝寻越听越觉得他在胡搅蛮缠:“那是我动的手脚。再说神君虽是山神,也不能把这山的每一寸土地都据为己有吧。神君气量能吞山,怎能同我一个凡人计较呢?岂不是折煞了山神的名号?”
或许是太久没说这么多话的缘故,山神只觉得新奇,并没有发怒,然后问了她的去路。
“虽说我对你无加恩,但也收留了你在庙里一晚,你便帮我做一件事吧。”
“什么?”丝寻没想到山神既为神了,也有无法做的事。
“你从这村子绕出去,十里外的林子里有一个被逐出去的小子,无家可归,如今快病死了,你帮我救他一命。”
“他既然在山上,神君为什么救不了他?”丝寻不解。
“他是被村子里的人逐出去的,我只能护着他不被冻死饿死,疾病我没法祛除,需要人间的大夫,”山神看出丝寻又要追问,先开口堵住了她的话,“他的母亲就是我说的那种小妖,因为妖身识破同他父亲一样最终都没落得好结果,如今都已归于尘土。村里人哪里容得下他,便将他逐了出去。”
“可是我见村人都很虔诚地敬拜神君,神君何不托梦于他们,让他们把那小子留下来?”
“就说人眼只瞧得见表面,你只知道他们虔诚,却不知这份虔诚只是因为他们想为自己所做的事寻个借口罢了。他们并不听我的,否则我当时不允许你留村时那老头就不会再允许你动手脚留下来。”
前三掷竟然真的是山神的安排,丝寻觉得不可思议,继而又是疑惑,所以后面动手脚村长和山神都知道,可他们为什么不指出来呢?
山神似乎洞察她的想法,继续解释道:“你别瞧他们收留你时待人和善,实际上你的包袱早被他们收走了。请示我只是做一个样子罢了,他们原本就想着把你留下掠夺你的钱财而已。若不是我使些法术把你弄到这儿来,你现在恐怕已成了他们的盘中餐了。”
难怪山神说对自己有恩,听了这番话,丝寻怒从心起,想着明早一定要找村长算账。
“我不是第一个被当盘中餐的吧?”丝寻看向山神。
山神的身形清晰了些,已经和那神像有几分相似了。他点点头,说今年年初就有,只是那个时候到这儿来的人还不多,因此也没做成几桩,但近来因为因为平谷县涝灾的原因,经过这边的人多了一些,为避免怀疑这事自然是做不成了,不过看丝寻是一个小姑娘这才想着或许能下手。
丝寻听了这些话气愤不已,本来还以为他们是好人,没想到竟然打着这样的算盘。自己又不是不会给钱,给多点都无所谓,但谋财害命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也坚定了她要找村长讨要说法的决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次也当吃个教训,一个人莫进这样的村子。我知道你想要个说法,但是村里人多势众,你纵使有些武艺也根本不是对手,还是早些离去吧。”
“神君神通广大,既然能救下我等,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这个词也能用在我身上?”山神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草木枯荣、山川涨落本就是自然天理,我只要护着这座山就可以了,旁的我不能再多干涉了。那小子是她的孩子,小时候也常常‘神君’‘神君’的喊着,因此多护了一会儿。”
丝寻答应了山神,既然他救了自己,自己帮他救那个孩子也是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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