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寻在颠簸中昏昏沉沉地醒来,后脑勺痛得厉害,连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她记得自己和刘英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就被人打了。昏迷前的记忆慢慢涌入脑海,她低头看着被麻绳捆绑着的自己,周围又是微微透着一点缝隙和光亮的昏暗环境,麻袋里残留着一些血腥味,让人闻了想作呕。
她动了动身子,绳索挣脱不开,这点动静却惊动了绑架她的人。
“老实点。”声音很粗,应该是一个中年男人。丝寻不敢动了,也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还是先冷静下来再说。
不知道刘英怎么样了,或许在另一个袋子里。旁边的袋子里突然传出一阵细微的哭声,有些像刘英的声音。是刘英吗?丝寻正要竖起耳朵去听,却只听到一声闷响,哭声便戛然而止。接下来便是男人的咒骂声,男人虽是骂骂咧咧的,但言语之中也无意透露了他们的目的。
这些人是以拐卖儿童为生,无论男童女童都优先贩卖给地主豪绅当奴仆,这些人出手阔绰,像丝寻这样的小丫头至少能卖三千文;其次是卖给小门小户,做子孙还是奴仆都可以,根据资历在价格上有差;最次的就是二次卖给当地贩子,这些孩子中被打残弄瞎的也不在少数。因为是被拐卖的,她们都没有户籍,只能走黑市流程,再加个贱卖。
丝寻听婆婆讲过卖孩子的故事,在故事里,这些可怜孩子即使被拐卖也要被人为分个三六九等,无论被卖去哪儿都不会有一个好结果,不是给人当一辈子奴隶就是在途中饿死或被打死了。她想活着,所以一定得逃跑。
途中她们一直被关在麻袋里,到了饭点才给半个馍馍充饥。肯定是不能给她们吃饱的,不然有力气跑了怎么办,不饿死渴死就成。此外,她们就是要解手也得找个偏僻的地方,要是憋不住就只能拉裤子里了。
大概过了好几天,她们都被人扔下板车,被当成货物拖到一个小院子里关起来。孩子们这时候都苏醒过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和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交织,随着男人一声怒吼,大家被迫安静下来。解开绳索,丝寻才看清周围的环境,院子狭小而残破,地面落叶堆积到腐烂,几间房子都紧紧闭着门,墙上却被人划上很多痕迹,像是年久无人居住。
这群孩子就这样哆哆嗦嗦地站在院子中间,都紧紧靠在一起,男童女童都有,穿着都十分简朴,衣摆上的布丁是缝了一层又一层,眼瞧着都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丝寻一眼就找到刘英,将她拽到自己背后站着。刘英抓着丝寻的手不肯松开,人也要紧紧和她贴在一起,似乎这样心里才能安定些。
她忽然想起娘曾说过丝寻是鬼童的事,尽管爹不太相信,但娘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总是信誓旦旦,仿佛自己亲眼见过了一般。但她是很喜欢丝寻的,力气大的人在孩童心中总是格外高大的,更丝寻还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让刘英相信她一定是善意的。现今她倒是有些幻想,如果丝寻真是鬼童就好了,那她们一定会得救的。
匪徒说不出好听的话,只威胁着让她们就住在那两间破败的屋子里,然后一间屋子留了一个人守着,为首的那人就出门联络牙子去了。丝寻所在的房间里一共是五个姑娘,大的有十来岁,最小的就是刘英。屋内稍微弄出些动静,屋外那男人便打开门恶狠狠地瞪她们一眼,看得人心惊胆战。
房间的各个角落都遍布着灰蒙蒙的蜘蛛网,灰尘弥漫,似乎呼吸一口鼻子就要被灰糊住了。丝寻安静地靠着斑驳的墙壁坐着,眼睛却警惕地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思考逃出去的可能性。
这边有五个小姑娘,那边有四个小伙子,要是真的闹起来两个大人也会脑仁疼,总有人能趁乱逃跑。但这匪徒随身携带着长棍,稍不听话就一棍子敲上,这样的情景下没人会出头的。丝寻也不敢出头,她也想活。
如果能把那根棍子拿到手就好了。丝寻想了一会儿,掰开刘英扒拉着自己的手,压抑着恐惧小心走到门口,抬手敲了敲。
“老子打死你!”那人一打开门,拿着木棍,怒气冲冲地就要朝丝寻劈下。
丝寻吓得往地上一趴,忽的啜泣起来,声音又细又软:“叔,我饿了。”
那人不悦地收回棍子,又心有不甘地踢了她一脚,这时一旁的男人忙拉住了他:“别打人,身上有伤的不好卖,万一打出人命来岂不是要亏几千文。”
男人踢丝寻的时候她微微向后缩了缩,用左臂挡了一些力道,右手可以挥棍,双腿要跑路,只能牺牲一下左臂了。她看了一眼木棍的方向,微微垂下眼,倏尔又抬起头看着后来的那人,眼中泪光盈盈,配上微蹙的眉,看起来确实是挨打过的可怜模样。
“叔叔,我饿了。”她的声音很轻,反而带了一点冷意。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有那么一瞬间,两人看着她恳求的模样,竟然生出一种她要啃食自己的错觉。
“晚点给饭。”一人说着就要关门,丝寻正要趁这机会冲过去捡另一人落在地上的棍子,忽然就听到院门口传来动静。离她最近的那人一脚就把她踢回房间,忙锁了起来,这才警惕地去门口察看。
幸好不是官府的人,是老大和一个牙婆。牙婆似乎很不高兴,进了院子还咕咕叨叨:“最近风声紧,你们别连累了我一个老婆子。”
老大忙赔笑:“这章山县谁不知道马金眼的名号,这批货还得大娘多上心了,钱嘛好说。”
马金眼哼了一声:“就是因为我有名号,这才不能瞎搞,上头新来的这个县官这两年盯得紧,我能不避着一点吗?”
“是是是,所以这次我们悄悄请大娘过来,看一眼这批货里有没有能往高处卖的。”
“嗯。”马金眼乜斜他们一眼,在两人的带领下进了屋子一个个检查起来。
马金眼不问她们名字,只问个年龄,看看相貌和身上有没有受伤即可。看她的表情,似乎对这批孩子还算满意。丝寻最初见她和婆婆差不多年纪,以为她是和婆婆一般的慈祥之辈,如今才知道她同这三个男人是一伙的,察觉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浑身不舒服。
“别弄死了,明早日出我接她们去洪家,他们家正缺人。”马金眼交代完就离开了。
“呸,”一人正蹲在门口,见马金眼走远,朝她离去的地方吐了一口唾沫,“死老太婆!什么金眼银眼的,还不是干这个?”
“行了,少说两句,我们还得指望她卖个好价钱,面上别给我撕破咯。”
丝寻坐在角落里轻轻揉着自己的胳膊,心想刚才的时机确实不太好,现今是三个男人守着,她们更不好出去了,只能等到明早。
这天的晚饭更是过分,只有四分之一个馍馍,连半个馍馍都不能满足了。丝寻顾不上叹气,接过来几口就吃完了,还有些噎人。只是这也太不顶饿了,她舔了舔嘴唇,看着其他人狼吞虎咽的样子,默默移开了眼。
时间还早,她们被关在房间里无事可做,就只能靠着墙睡觉。对着院子的这一面墙上原本是有窗户的,不过被封死了,不然她们还真想从窗子逃出去。
刘英依旧缩在丝寻旁边,紧紧抱着她的胳膊:“姐姐,我想娘。”
“我也想婆婆,”丝寻轻抚着她的发,“别担心,很快我们就能回去了。”
丝寻将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仰头看着被封死的窗户透出的一丝夜光,她的一双眼在黑夜里亮如星月。
次日一早,马金眼就赶到院子里,对着恹恹的孩子们一通软硬兼施,一面说着洪家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家,奴仆还有零花,一面又威胁她们前往洪家的途中不能喊叫说话,否则当街就给她们解决了。
“可是我们没有户籍,洪家会收吗?”一个女孩小声问道。瞧着男人恶狠狠地瞪过来,她忙闭上嘴,心里却还期望着有一丝不被卖的机会。
“这就是我要交代你们的第三点了,”马金眼拿着鞭子从她们眼前一一指过,“从现在开始,你们要记得自己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人,无论谁问你都不能有第二个答案,听明白了没有?”
众孩子都缩着肩膀点头,连眼神也不敢乱瞟。
马金眼和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露出满意的神情,这才驱使着众人朝洪家走去。以防万一,马金眼选的是坊间最隐蔽的小路,平常都没有几个人经过,就算有人见了,见是马金眼也不会多管闲事。但县里的坊市并不那么分明,在走进这条小路之前她们还得经过一段坊市混杂的路段,那里正是丝寻的逃生之地。
丝寻一路被带着向前走,眼睛却盯着一间间铺子,她得选有棍棒的、周围人又多的铺子,这样才方便逃跑。途中还有两个人和马金眼打过招呼,那两人只知道马金眼是做人牙子的,却不知道她还和拐卖的有牵扯。
突然,丝寻瞧见了一间摆着菜刀的铺子,铺子很冷清,但旁边的果子店人倒是不少。
眉间一凛,她猛地将刘英向前一推,顺势压到了前面的几人。趁着突如其来的惊呼和骚乱,她一股劲跑到铁铺里,还没等伙计反应过来,就从案子上拿起一把菜刀,一边在街上跑一边大喊有人抢小孩,惊得行人四处躲避,带孩子的父母纷纷把自己的娃抱紧,都紧张地往铺子里躲。
“死丫头,坏我好事!”老二和马金眼去抓趁乱逃跑的孩子,老三则去抓丝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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