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当初立下功业时就该将他们这些后周余孽全杀了,之前是余南王,现在是太后,全是祸乱朝纲之人!依属下看,太祖的心太慈!才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这样的人,如今竟也能好生生地活着,苍天无眼!”
北门街市内车马行人很少。这里同时也是老庾人居住区,入夜行人稀疏车马罕见。凌乔一个人急匆匆行走,分外地显眼。她走走问问过了几条街,行人稍多了一些,仔细一看,正是到了尚商坊。
凌乔驻足打量,却只是站在灯影里踌躇不前。过往行人都要奇怪地瞄她一眼,几家府上的迎客侍者也都不断地向她打量。看着离卫夫人只有几步远了,可她竟然没有看见自己,只顾向街中车马张望着。
“府君,你看!”前头的为聘惊叫道,“那不是卫夫人?”
凛凛冬日,一名娇美的妇人从车攀上下来,手中捏着几片碎玉,烟云更是四处张望,想要找到那陈氏的玉铺。
她覆着轻纱,由烟云扶着款步走在长街上,凌乔生得眉眼秀丽,此刻全给轻纱遮了去,只留那婀娜身姿令人浮想联翩。
今日她并没有刻意打扮,只是随便挑出来的曲裾居然都是在袖口裙边镶了金银丝线,难免过于奢靡,这般招致人眼目,实非她所愿。
“呦,知道吗?朱虚王起的事,昨夜可是给我吓坏了!你说说,这世道真乱啊,也可怜了宫里面的人,听说丞相府的人被王爷杀了大半,你说这又是哪门子的仇怨,皇家的事儿那就是复杂的嘞。”
“哦…谁不是这样认为的呢,那宫里的人死了那么多,岂不是要初加了恩科,放出更多的名额?”
“也就这难得的一件好事了,俗话说,有人喜有人悲嘛,喏,昌老太妃一听自己的儿子成了阶下囚,这不,一下子急病去了。也是,老太妃当时也在宫里吧,那伙乱兵满脸杀气,那是在不管不顾乱杀人,连老太妃若不是有人护着,估计也要死在她儿子刀下,这回可谓是心都死了。”
“谁说不是呢,自己养了三十多年的儿子,不顾母孝,不作惦念,总该让人寒心的,这点儿,朱虚王倒是跟先帝陛下有的一拼,当初先太后不也是被先帝捂死的吗?”
另一人一听慌了,忙捂住那人的口鼻:“说什么呢!还在街上,你是不是嫌命长,这话轻易说不得,宫闱秘事向来是张厉害的催命符!心里知道就好了,怎能拿出来说呢?”
那人也气急败坏:“嗨,这点儿事算得什么,况且现在京里不都在说这些事,他们要杀气不是要将京中的人屠尽了才好!嘴巴是长在我身上的,我爱说就说,白天也说,晚上也说!”
眼看两人都要吵起来了,凌乔刚好上去问了路:“两位大哥,陈氏玉铺在哪?”
两人一见娇姿甚好的凌乔,刚才急躁的情绪竟如潮水般退去,指着一个方向:“那儿!往里走就是了,那家人怪的很,脾气也不好,但手艺却没得说,去到哪儿,姑娘多说些软乎话,毕竟也是个糙汉子,没理由对姑娘家也那么凶吧。”
凌乔依言道谢,直往他们指的方向去。
小巷里狭窄,并不好走,凌乔和烟云身躯娇小,所以并没有费多大劲儿走完这条巷子。
不过,这巷子没了平时的喧嚣,有哭声隐隐从里面传到巷口。
没人说得清是男人在哭还是女人在哭,但好像都有,两人相视一眼,又找个周边的邻户问了:“这是怎么了?”
那人顺着凌乔指的方向一看,叹了口气:“他们家死了个主事的,喏,这抬出来了,姑娘看见了没?”
凌乔果然见到陈氏玉铺几个粗汉抬出来一个放在担架上的男人,上面用草席子盖着,甚至颇为小心翼翼。
那人又看了凌乔一眼:“姑娘是贵气的人,怎么到这破烂晦气的地方来了呢?”
凌乔忙言:“也没有,不小心打坏了一枚玉佩,我心疼得紧,听说陈家的手艺好,便赶着来试试,只是这人怎么就死了呢?”
“蝼蚁小民的命不值钱,也没人在意,官府本就是懒怠无能,况且,陈氏惹的人是在天子附近做事的贵人,那就是全家死光了,也无可奈何啊。主事的人死了,一家人也不能不顾族中其它一百多口人的命来跟贵人叫板,只能硬生生吞下这口气,悄悄把人埋了。”那人越说越悲哀:“现在这天下,容不下我们这些蝼蚁贱民啊。”
凌乔默然有顷,叹息道:“那他们家现在还开张么?我出来一趟不容易,想把这玉佩修了。”
谁知那人却嗔他一眼:“别去了,姑娘。那陈氏当家人就是死在自己的手艺上,你再去,不是找人家的不痛快?”
“这话怎么说,我找他修我的佩子,怎么就是在找他们家的不痛快?”
那人叹口气道:“陈氏名气高,京里的人都知道,赵太师家的姑娘却嫌陈氏糟踏了她的玉佩,一怒之下,将人活生生地打死了。不讲理不是么?一块打碎了的玉佩哪里能修得跟新的一模一样,谁都知道,赵娘子是把自己和谢氏退婚的怨气发在了陈氏的身上,可冤有头债有主,折磨别人算怎么回事?”
有人远远瞧见了他们,便缓步走过来,站定在凌乔面前:“来修佩子的话便进来罢。”
女子披麻戴孝,眼底还残着泪珠,面容更是苍白得吓人。
她转头又对适才与凌乔连连叹气的那人说:“曾叔,此事不必再说了,如今我阿父去了,家里的事还需要银子去打理,穷人家哪来那么多痛不痛快,没了银子,就是阿父还在,也是不痛快的。”
曾叔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担忧道:“你也是傻的,陈平那老东西对你那么不好,他死了你该高兴才是,虽说你还年轻,可你的手艺已经未必比你那两个兄弟差,他却只知道关心他那两个儿子,也不曾教导过你,不然师出有名的合该是你。瞧瞧,这几日没吃过东西罢,女儿家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小心把身子都熬垮了!他死了,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哭的,他不值得你为他掉泪!听叔叔的话,这几日多歇歇。”
女子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叔叔,等姨妈来接我走了,你也一并同我走罢,到时候,我来照顾你。”
曾叔无奈道:“快回去,你这孩子,我向来劝不动,你跟你母亲一样,死心眼儿。”
…
凌乔急于修好玉佩,也便没有顾忌那么多,跟她进去了。
院内只一座方形大屋,很难用寻常说的几间大屋隔开来度量。大屋中间是一方不大不小的万堂,西首隔间很小,隐在一架丝毫没有雕饰的木屏风后面;东首隔间很大,几乎占了整座屋房的三分之二,厅中陈设粗简质朴,没有一件华贵的家具饰物。
女子引着凌乔坐下,随手摆开了工具:“把玉佩拿出来,我看看能不能修。”
凌乔吩咐烟云将玉佩交给女子后,随后宽慰了下她,便等着女子的下一步动作。
“咦,这是东离的东西罢,姑娘你是东离人?”她一眼瞧出此东西之不凡,“还是东离王室的东西,姑娘你大有来头啊…”
烟云不满地打断道:“叫你修你便修,只说能修,还是不能修,难道每个来你铺里的人都要向你仔细报备自己的身份来历么?那你们陈氏铺子生意是否过于冷清,才让你们这般闲。”
女子笑道:“小姑娘脾气蛮大,跟吃了炮仗儿似的,我是收了你们的钱,可也不代表就非要受你们的气,多问一句都不成,可是这玉佩来的不干净?”
凌乔按住烟云的手,无奈道:“你是不想修好这玉佩了?”
按照卫兖的性格,若真知道了这事,连凌乔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是不是东离的东西,她也实在没有必要深究,修好便成,至于会不会被发现,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
不过她倒是从来没听过东离王室还有叫殷楚这么个人。
东离是最古老之大诸候国,在这几十年争乱之中,唯有东离沉舟未泯,成为七大国之一。若是说根基,天下无出其右,东离北接胡地;东连大海,纵深广袤,国风剽悍,老东离王又野心勃勃,历来是庾国最为强劲的对手,她的父亲当初也跟东离人打过交道,他们向来看不起柔柔弱弱还满腹心计的便国人的。
“她莽撞惯了,这东西是我们主人家的,还是烦请娘子帮我们修好罢,出多少银子没旧题。”凌乔缓缓道。
“你看,你们这东西碎成好几片,修倒是没什么难度,只是这玉太好太珍奇,好像是阴山玉,要找到这种玉料可不容易,所以可能修的时间会久一点。”
“那要多久?”
“大概半个月…”
凌乔心想这半个月的风险虽是大了些,可到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烦请娘子了,半个月后我们再过来取。”
刚出了门,凌乔只驻足了一下,忽而听见有咣当咣当的车声驶出了门道,凌乔抬眸望过去,眼见是辆豪华的车驾,而掀起车牖的人竟是一个俊秀的青年公子,英俊明朗,双眸生光,一头长发黑得发亮,当真是个美男子,她自是认得此想起当初的那番情景,一时有些脸热:“大人…”
她当时听他名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谢氏家族,祖上本是周世帝的名将谢轸,当时的后周可是最强的一个国家,而不是现在的诸侯国形态的后周。若不是后来一段时间的沉寂,谢寂应当现在也是个名动天下的能臣,当时她的二叔伯冷铄在司土府任事,与当时做司土方都仓廪的谢书添同事,有通家之好,所以谢寂与冷瞳也算得上世交,只是两人当时年龄尚小,冷瞳更喜爱与活泼开朗的萧璟玩耍,谢寂又年少入山,与冷瞳只见他过几面,并不相熟,所以哪怕她以自己本来的面貌来见他,估计也是认不出来的。谢寂从太郢山修习归来,在大庾京城的土大夫中已经有了名土之誉,很快被举荐到朝廷中任官。
凌乔以为是自己挡住了他的车驾,看他穿的隆重,以及车驾又是往皇城那方向去的,想来是宫中的要事,便侧身让开。
谢寂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唇边扬起一抹笑:“卫夫人,何故在此处?”
凌乔觉得倒也没有必要瞒,索性直说了:“就是玉佩摔坏了,今儿过来看看能不能修好。大人这是要进宫去吗?”
谢寂点头:“并不,昨日白日事忙,客人众多,想起衙署有事未竟,便匆匆赶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