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怎的了,是夜里做梦,靥着了么?还是说,夫人想等使君?可是使君今早晨就被宫里的人召了过去,说是这几日来了尚商坊上邺、东离、河内、南郡四国的大商,说是专程来要了结前几年商战的几件余事,已在宫里守候一日,实在难以拒绝,夫人不用担心,兴许过会儿便回来了,这种夜里被叫去商议的情况都是好多回了的,其他新贵府里头的娘子哪个会像夫人一般?”烟云捂嘴轻笑起来。
凌乔无奈道:“我不是为这个,你与众人好好服侍文娘子,我出去走走。”
烟云忙道:“夜中不安全,且奴婢也不愿服侍文娘子,让奴婢陪您一起,好有个照应。”
凌乔同意了,顺带上了两名侍卫同去,只是让他们远远跟着,都不必离太近,好在夜里漆黑,她做什么样都没有人知道。
太后与沈南齐势力稳固,杀人凶手阖家美满幸福,什么世道…她一介蝼蚁而已,如何扳倒势头正盛的太后,她真的能行吗?
大臣在朝会公然主张立谢寂为新相,民众心下竟不禁怦然大动。第一次对朝廷之事保持了罕见的长久的沉默,莫名其妙地弥漫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惶然来。建邺王城一个月没有动静,这种惶惶然化成了各种流言流淌开来。有人说,太后与沈南齐会逼新君拜沈南齐侄子沈绣为相,上将军石守信与驷车庶长及一班老卿臣极力反对,朝堂之势正左右为难举棋不定,丞相大印极有可能佩在沈南齐腰上。有人说,谢寂乃先帝至厌之人是硬伤,能继续做知府已经是托天之福了,根本不可能做丞相,更有惊人消息说,四皇子销声匿迹,实则已经被沈南齐指使黑冰台中的芈氏剑士刺杀了。也有人说,想杀四皇子没那么容易,萧裕早已经逃离秦国了。然则不管人们交相传播何种新消息,议论罢了总是要纷纷叹息一阵。
冷风吹过,凌乔不免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看着行人急色匆匆,迎来送往的样子。
远远地车轱辘声响起,凌乔回过神来侧身避让,马车却倏然在她的面前停住,帘账一掀,颊美如玉壁,眉目深情,竟是谢寂!
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卫夫人,夜已深,何故在这里?”
凌乔正色道:“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谢寂望着凌乔苍白的小脸一言不发,最后沉默顿住,看到街边站着的另外三人,好言相劝:“夜中不安全,卫夫人快回去吧。”
凌乔本来还想多走走,但遇到他便不太想停留,也打算回去。
烛火被夜风吹得明灭不定,映得谢寂的半边脸俊雅如仙,真难想象,这仅是一个尚书的儿子,朝着涌入的夜风,她长长地呼了口气,正欲同意,地面上的投影却变得忍明忽暗起来。
凌乔一愣,听见她并不想听见的声音,犹如鬼魅般在寒寂之中响起——
“夫人,怎么在外面?”
凌乔慢慢地抬起眼睛,回转过头才发现街头驾来了卫兖的马车,而他已下车,正缓缓向她走来。
那双眼眸藏着暴怒和愤恨,渐渐汇聚暗波,无声翻涌,冷腥血锈味钻入了她的鼻腔,腰身也被他紧紧搂着,许是他拥抱她太紧,凌乔已渐渐觉得呼吸不畅,同时也觉得有些羞懗。
卫兖对上谢寂的视线,好似化作黑夜中巨蟒般地诡异恐怖:“谢大人往何处去?”
谢寂终于微微动了动身子:“不往何处去,恰巧遇到指挥使夫人,有几面之缘,便多话几句。”
凌乔一动不动,双眸定定落在谢寂脸上:“是,当初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想来也还没有恩报,不如来日宴请大人一杯浊酒如何?”
“甚好,那请夫人改日邀上指挥使大人一起,人多热闹些。”谢寂放下帘子,再看不见他是如何的面情,马车渐行渐远。
卫兖嗤笑一声,附在她耳畔:“夫人,怎敢生心于谢氏?”
凌乔挣开他的禁锢,不免怒道:“胡诌什么?路上恰巧遇上而已,我若是要私会,怎么会带上府上的侍卫?”
凌乔顺手一指侧边站着的人,那两人忙跪伏道:使君大人,卫夫人的确是路上巧遇到谢大人。”
卫兖暗中神色一松,牵起凌乔的手往回走。
马车一停,刚踏出车门的那一刻,凌乔被细冷微风冻得瑟缩了一下,卫兖扯拽着她的手直往正屋而去,凌乔挣脱不过,顺势摔倒,烟云她们忙过来相扶,却被卫兖一声喝退:“滚开!”
凌乔还在缓于重摔之下左肩传来的钝痛,下一瞬,身体再次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凌乔忍受不住剧痛,这会儿也不再用动作挣扎,毕竟力量过于悬殊,不起作用,反而伤了自己。
卫兖大步流星地朝寝屋里去,将凌乔置于榻上,见他俯身压过来,凌乔忙紧着闭住眼,轻而缓地喘了三口气,似快掉泪,那人却是戛然而止,再没有出现任何一点儿新动静。
桌案上的油烛暗得只剩下豆豆般微弱的小火苗,却在屋中噼哩啪啦地响,凌乔缓缓睁了眼,发现卫兖已经转身走了。
凌乔松了口气,只觉得四肢都酸疼不已,听外头已是喧闹四起,忙将起来看,还未走出去,水袖便急慌着跑进来,水雾似地扑在她面前哭泣道:“夫人!使君要杖死烟云姐姐!夫人快去救她!”
凌乔被水袖的话惊得浑身一抖,瞳孔放大,语气也紧张起来:“你…你说什么?”
水袖神色凄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院外…使君要杖死烟云姐姐…夫人快去救她…”
凌乔步履急切,直往院中而去,鸦黄的灯光偶尔从微风掀动的帘幕中透出,哀怨且惨痛的叫喊声随着凌乔越跑越快的脚步飘扬进她的耳朵,旋即令她有些眩目。
“烟云!”
凌乔飞扑到烟云身旁,用身体护住了她,周围的护院不敢下手,只能抬头等卫亮的指令。
烟云绿惨浓愁,语气微弱:“夫人…”
“别担心,我来了,那便不会有事。”凌乔轻轻抚着她的脸,发现冰冷而惨白,“千万挺住,说好我们要去走遍天南地北。”烟云用力地点了下头,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卫兖神色晦暗不明,立于庭院之中,美目凝神望着这主仆情深的戏码,突然觉得有种冲动,想把这份美好撕碎的冲动:“把夫人拉开!继续!”
守侍们得令,开始扯凌乔的双臂,试着将她往外拖,凌乔自是不肯,边挣扎边吼着:“你们敢动我,敢伤害烟云,日后我定叫你们没好果子吃!”
这句话很有震慑威力,几人顿住了手,纷纷望向座上之人,仍然仪态从容,没有半分惊讶,唇边甚至隐隐有着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卫夫人要拼死保护的烟云姑娘此刻奄奄一息,她刚才挨了二十杖,要是再来几下,人估计是活不成的,所以他如果下令继续打,就是给烟云判了死刑,卫夫人日后记恨上他们,他们也没办法。几人都想好了,如果烟云姑娘真的死了,他们还是收拾收拾包袱准备跑路吧。
“继续。”
众人只见他神色无情,没有丝毫动容。
也是,一个杀了几千条人命还能泰然自若的人,怎敢指望他会为这无关紧要的小姑娘的命而有动容和心软,有人低声劝和卫夫人:“夫人,您今日犯了讳忌,总要有人为你担,不是那么好过去的,奴才们都是苦命人,也只是听命行事,没有旨命奴才们哪敢妄动。”
他暗示得应该已经够明显了,该求的不是他们,而是上头坐着的那位活阎王。
凌乔缓缓拭净泪,站起身,对他们道:“你们先别打她。”
守侍们点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心中微悯。
凌乔往那边走近,对卫兖道:“怎么你才能放过她?”
帘帐被掀起,卫兖从里面走出来,居高临下,用指腹轻轻地抚着凌乔的脸,语气很平淡:“只要你肯乖乖听话,不再惹是生非。”
凌乔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索性挑明了说:“我有何惹是生非之处?”说着,凌乔眼圈一红,眼睛里几点泪花闪烁,卫兖却很突将她的头一拧,“来人,呈上,给夫人看看!”
立时有名婢女呈上几大包药,凌乔没能看出那是什么,卫兖却厉声质问:“你既已嫁为人妇,何须备这么多落胎药!本来我隐忍不发已是宽宥,可你今日居然去私会外男,纵使没感情,我也绝不允自己的女人水性杨花、不知羞耻!”
凌乔明白过来,应该是卫夫人所藏,可见她是对卫兖一点情爱之想都没有,更不奢用孩子稳固地位,她手攥紧成拳:“你何必疑神疑鬼,今日偶然遇到而已,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卫兖冷嗤一声:“求人该有求人的态度,你既如此,可见你也不是很想救她。”
他顺手一指,落在奄奄一息的烟云身上,随后厉喝:“继续!”
后面再响起了敲击和烟云嘶哑的叫喊,凌乔把心一横,跪在了卫兖身前,磕头道:“求你…放过她,有什么罪我自己受,用不着别人来担!”
卫兖攥住她的脸,让凌乔看个真切:“这便是你该担的,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惩罚了。”
凌乔转了个身,攥住他的袖摆:“不,卫兖,我求你,你放过她吧,日后我一定谨守本分,不再生事。”
卫兖没有动容,眸中暗沉:“晚了,你且好好记住这个教训吧。”
凌乔慢慢吐出一口气,她此时的想法已经清晰直白得多,左手捏住那支金钗,缓缓起了身,眼神渐渐凶狠,卫兖绷紧了身体,仔细观察她的动作,手掌悄悄用劲,凌乔举起金钗向他刺去的刹那,灵巧地打掉了她手里的那支金钗,“呯”地一声掉落在地。
凌乔右手被他反手制住,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脖梗处又来了重重一击,立刻让她昏倒过去。
卫兖看向那人,似有愠怒,对面的俏丽娘子脸色立刻一白:“夫人受不得刺激,倒不如这般打晕她…”
卫兖不再看她,抱起凌乔往正屋走,顺便吩咐道:“那婢女处理好。”
说罢匆匆离开,风声刮过,扰得人心里毛簌簌的,烟云眼见凌乔被带走,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
烟云视线越来越模糊,直至看清眼前之人的微笑,她才明白过来,她怨恨:“水袖…你!原来早就叛…主了吗?”
“胡说…我只是添把火罢了,不过倒是没想到,使君现在才发落此事,是你们自己运气不好,遇上谢大人,你现在最该怨的,不该是夫人么?她没有能力救你,死的时候也不能陪在你身边…”
烟云愤恨地看着水袖:“你为何要这样…做,夫人…有何处对不住你…”
“那又如何?对我再好,我也摆脱不了为奴为婢的困境,我哪有可以自己选择的权力,不都是任人摆布!你瞧曲水阁的文娘子,原先光景比我还差,是从青楼买回来的姑娘,如今人家生下长子,又得使君的宠,来日的光景那是富贵不可言!”水袖肆意地笑,也不再伪饰自己的内心。
烟云吐出一口鲜血,直盯着她:“我…竟忘了,你和你妹妹那是一路货色,她当初谄媚主子被赶出府,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说罢,悄然断了气,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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