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冷得吓人,等皇帝射出那只指向梅花鹿的箭后,宋却就躲到一旁喝热汤了。
室外可不讲究什么炉子,宋却恨不得冲进帐子里待着。
热汤下肚,肉味让宋却回了半条命。她捧着碗裹着大氅缩在一边,准备缓一缓再去参与他们的射猎。
“宋却!怎么不进帐里?”徐敬慈理了理他的头发,“看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威武。”
文官武将在这一日都穿得差不多,射猎是个过场,林子里没什么动物需要穿轻甲的,因而大家穿的都是朝服。
宋却心情不错,想顺着他的朝服夸赞两句,但还是改不了拧巴的性子,只说:“尚可。”
即使只得了两个字的夸奖,徐敬慈也一副得意上天的模样。他也拿了碗热汤,两口就喝光了,烫得龇牙咧嘴:“喉管都要炸了……走,我们去营帐里待着。”
宋却摇了摇头:“不用,我一会儿跟你一起进林子,你等等我。”
她将喝了一半的汤塞到徐敬慈手里,就去追赶落单的皇帝了。
皇帝不怕冷,坐在高台上和身边的几个大臣比划,不知道在说什么。宋却向他身边的公公见了礼,混在了他们中间。
谈话时身边多出来一个女人是件惹眼的事,正好这堆朝臣里大多都看宋却不顺眼,他们故意让出一点空隙来,好让皇上看见她。
宋却搞不懂这堆老头的脑回路,只好行礼:“陛下。”
老皇帝恹恹地瞥了她一眼:“是宋卿啊。宋卿入朝一月有余,可还习惯?”
宋却要说的也正是此事:“回陛下,已熟悉了。”
“看你也是熟悉的,朝堂那么热闹,有你一份力。”皇帝眯着眼睛问道,“和他们讲话,挺累的吧。”
宋却:“臣也学到了很多。”
“治你一个欺君之罪。”皇帝半开了个玩笑,说着,用他枯瘦的手摸了摸颈侧的狐毛,“整日对着那些老脸,不痛快才是真的,真是需要点年轻人整治整治。宋卿,朕也直说了,无论你是男是女,敢在朕面前提那样的要求,朕都会三思的。更何况你策论写得好,朝中多少人都比不上你。”
身旁的几位大臣纷纷变了脸色。皇帝这番话算是给宋却撑腰了,他有意培养年轻人,恐怕春节一过,朝中就有变数。
这些年来因着无新人入职,老臣们各个如鱼得水如日中天,好日子过久了,并不希望有人打扰。
宋却也苦恼,这个老东西也不知道避着点人说,这话传出去,自己肯定又是举步维艰。
但她很难得地低头了,因为皇帝说:“女人做官的事,好久没有了,朕也想看看你能走到什么地步。”
他没忘记老师,那个助他力压一众皇子的左丞相。
如今宋却得偿所愿,还是沾了老师的光。
宋却开始怀疑皇帝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否有什么内情,既然他能听老师的话,就算再没脑子,也能记住些东西,怎么会开始钻研修仙修建佛塔了?
在江南时,她总能收到各处递来的消息,但前朝到底如何,几乎都是听孟浮讲的。
她的手不够长,只能碰到外围的家眷,对里面的秘密只能靠猜测。
如今进了前朝,本以为柯治在皇上面前的分量十足,结果很是一般。
柯治做到的所有事情都是凭借着自己的手段。
就连宋皋禹也是这样,靠着依附皇上做事,最后被关在暗室都无人管。
那就是还有人了。一个为众人所知,又闭口不谈的人。
“是,臣深感陛下抬爱。”
“朕记得你身体不好,准你在营帐里待着。”
“多谢陛下抬爱。臣刚入朝,倘若连冬狩都游离在外,岂不是让人拿了错处。”
“原是如此。”皇帝点点头,目光看向台下某处,“那徐卿应该就是在等你了吧。”
宋却眉头一皱,向后看去。高台下不远处,徐敬慈牵着两匹马遥遥看过来,发现宋却与皇帝的目光,还特别激动地招手。
宋却:“……”
皇帝的语气沾着几分轻松:“快去吧。”
宋却向皇帝告辞,临走前还忍不住对身后的大臣说了句:“别挡路。”
好没礼貌,好猖狂。大臣们刚要告状,就看到皇帝满意地点头。这状大概是告不成了。
“怎么连马都牵好了,多麻烦你。”宋却走上前,接过缰绳,摸了摸马头,“我还想自己去挑呢。”
“这算什么麻烦,这马肯定好得很。”徐敬慈和宋却挨得很近,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香味。
他恍了一下,急忙装作若无其事地后退两步,扯着缰绳磕绊道:“快、块走吧,一会儿猎物都被别人抢光了。”
宋却轻轻弯唇,翻身上马,视野变高,实在是舒适。
她与徐敬慈驾马溜达到兵器架子旁取了只弓来,又把箭囊背在身后。
徐敬慈知道她会骑马,但对她的箭术还一头雾水:“你箭术如何?”
“很一般。”宋却抿了抿唇,“一会儿你就负责把猎物记在我的名下,我就负责去后山闲逛。”
然后赏给他一记倨傲的神情,一拉缰绳,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敬慈与她共同进了林中,确认外头的人再看不见他们,他才开口:“你记得躲远一点,别被误伤。”
“要是误伤了呢?”
“那你的箭伤就一肩一处,对称了,以后买东西都不用别人家的秤,你自己就有俩。”
宋却气得拿弓打他。
冬狩好不容易落到周景佑手里,不做点什么,岂不是辜负美意。
但这次确实没什么复杂的流程,所以宋却才能跟徐敬慈没事人一样溜达。
“要是每次都能这么轻松就好了。”徐敬慈与宋却深入林中,一只灰兔被人追逐,蹿了过来。徐敬慈一箭射中,与追兔子的人打了个照面:“傅识若?”
冬狩是大事,这里除了百官,还有后妃,就连官员的亲眷也能入场。
傅识若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在林中大开杀戒,没想到能追到徐敬慈面前。她气恼:“徐大哥!这是我的兔子!”
徐敬慈有心挑事,指了指身边的宋却:“你跟她说,这只兔子死的那刻就是她的了。”
结果傅识若立马换了张面孔:“原来是宋却宋大人的,嘿嘿。”
她大概是喜欢红色,这个场合要着官服,清一色的沉闷,但傅识若却用红缎带绑了头发,飒爽干练又活力四射。
她策马绕到宋却身边,红色的发带被风吹动,匆匆绕过宋却的肩。
傅识若讨好道:“宋大人,几日不见,你都混到前朝了。”
宋却点头:“厉害吧?”
“实在是太厉害了。”傅识若觑着她的脸色,目的性明显地讨好起来,“宋大人,我也可以把我的猎物都记在你名下……你教教我,怎么做到的?”
宋却笑看着她:“嗯……我爹暂时无法任职,我跟陛下说了一声,他就安排我考试了。”
“只要爹上不了朝就行了吗!”傅识若悟了,激动道,“那你爹怎么做到的?”
宋却:“……”
宋却:“可能是因为我爹在私筹兵马?”
这件事朝中上下皆知,但傅识若应当不知。毕竟她爹对她爱护有加,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里。
更何况朝中无论什么事,那些老男人总爱遮掩,好像知道这些消息就要比旁人更高一等。
傅识若果然一脸震惊:“私筹……兵马?”
但她的重点显然不在这件事情上,她悄声问:“那我爹私筹兵马,我也能入朝为官了?”
宋却惊叹于她的大逆不道,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可能……不用。”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等之后再告诉你。”
傅识若乖巧,点了点头,竟真的不问了。
一路走下来,猎物打了不少。旁边这俩人实在是信守承诺,打到什么都算做宋却的。
正当宋却准备自己试试看的时候,弓还没拉满,林中深处就惊起鸟雀,人群骚动,她不得不放下弓箭,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怎么了?”
傅识若作为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人,展现了真情流露的疑惑:“不知道啊,过去看看?”
三人策马赶去的时候,周招渡正查看周景佑的伤口,腰侧的血落在结霜的草木上。
周景佑操持的冬狩,倘若别人出事,定是要拿他的错处的,但如果他自己出事,要么就是意外,要么就是别人有心而为了。
医官抬走他后,剩下的人再也无心狩猎,只得跟着一同回去,然后乌压压地在周景佑的床边跪了一片。
“澈王殿下这伤只是看着重,万幸没伤到什么脏器,养一阵子就好了。”
皇后听到周景佑受伤的消息急忙奔来,见皇上不愿多管,她哭闹着非要个说法。于是周景佑床前凑齐了国君国母,又有纷纷跪拜的大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周景佑的受伤大典。
周景佑拉着皇后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母后,不必替儿臣担心,只是不小心的,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皇后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听到这话,又忍不住落泪:“陛下,您瞧,景佑多懂事,自己都被伤成这个样子了还在替别人开脱。”
皇上烦得要命,撑着头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传乐王。”
于是宋却与徐敬慈又跟着其他官员一起退出去了,周招渡进来时,还抽空剜了他们一眼。
徐敬慈觉得莫名其妙:“他瞪我们干嘛?”
“谁知道呢。”宋却松了口气,“不过也说明他安排的人没找到机会动手。”
“嗯,过了那么久还没动静,说明陈山风把他们盯得很死。”
周景佑装无辜属实有些天赋,一出苦肉计惹得皇后心疼,估计靠着他几句四两拨千斤的解释,连陛下都要心疼他三分。
自己先动手总好过别人先动手,自己身上的伤,正好甩到周招渡身上去。
没人知道周景佑是怎么靠着枯草树干和奔走的猎物,让周招渡一箭误伤了他的。周围侍从的人证,只能停留在“失手”上。
徐敬慈替宋却撩开重重的帘子,外头天空澄澈,但寒风仍旧。
“最好是让他们安静些,我想过个好年。”宋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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