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欠债还钱

连着冷了半月,长安终于出了一回暖阳,街上走动的人这才多了起来。

幽远的车铃随着缥缈的风声传来,路人皆退到两旁。片刻,十辆通体漆黑的马车缓缓驶过长街,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似乎预示着接下来的事将无往不利。

“黑楠木马车,是南氏商行!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刚好像看到金珠子了,这是有天大的账要算啊!走,跟上去瞧瞧。”

延福坊尽头,越往西走,路上的积雪越多,尽头更是只留出一道马车轧过的痕迹,显然这家人今日还未差人清扫门前积雪。

领头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小管事打扮的人前去叫门,敲了好半晌,看得围观百姓都急了,看门人才睡眼惺忪敞开一道缝,嘴里嘟囔个不停:“敲敲敲,讨债鬼啊,大清早的……”

那小管事也不气恼,回道:“南氏商行特来清账,还请禀告你家郎君。”

看门人这才看清府门前围了一群人,光是那几辆马车便吓得他腿直哆嗦,瞬间清醒过来,忙赔礼:“小人眼拙,您见谅,这就禀告主家。”话还在耳边绕,人早就没了影儿。

层层通报上去,传到平阳侯夫人耳朵里已经过了一刻钟。

哐啷,瓷碗滚落在地上,纪芷柔尖细的嗓音响起:“南氏商行来清账?清什么账?”

徐妈妈看着上好的长绒毯以及上头坠着的血燕,招手让小婢女赶紧收拾,这才小心翼翼道:“听说外头还聚了不少百姓,当务之急是先稳住那帮人,闹大了恐影响侯府声誉。”

纪芷柔心里门清,只是嘴上不愿承认,毕竟这些年从谢家得的好处是实打实的,连脚边那盆银丝炭都是南氏商行用来进贡的上品。想起前院住着的那个外族女子,她又是一阵烦躁,不过说了两句嘴便撺掇着韩纪青跟她吵了一架,真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郎君呢,他惹出来的事让他自己处理。”

徐妈妈哎呦一声,说:“圣人召见,郎君早早进宫了。”

“先叫韩总管应付着,等他回来再说。”

虽说暖和了点儿,但这大冬天在外头站一刻钟还是冷得厉害。要不是这热闹百年难遇,早就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都让让,小心烫!”延福坊摆茶摊的老吴左手拎了两个水壶,右臂环抱着一摞大碗兴冲冲跑过来,招呼着,“赶紧,都喝口姜茶暖暖身子。”

“我说老吴,你可真会做生意。”

老吴憨憨笑道:“不要钱,南氏商行的管事叫我给大家送点热乎的,银子给的足足的。还让我嘱咐大家早点回家,冻着可就不美了。”

“大义!”那人喝了一碗,身体回暖,远远吆喝一声,“这位小兄弟,你这样叫门不行的,我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一嗓子喊出去,群情激愤。一时间,喊声充斥着整条街,惹得隔壁府邸的家仆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韩总管自然也听见了这声响,吓得他差点从轿子上滚下去,忙催促抬轿子的再快点。一把年纪的人,还得冲着小管事陪笑脸:“哎呦,这不是洪小管事嘛,下人不懂规矩,里边请。”

“不必了,眼瞅着就年根了,府上不便,只能冒昧登门,韩总管来了最好,不耽误您的时间,我们这便开始。”

韩总管扯住洪忠南的袖子,低声说:“笑话我了不是,郎君得圣人召见,不知何时回来。这样大的事,哪是我们做下人能决定的。”

“那是不是你家郎君?”热心群众眼睛雪亮,直接盯上了想要绕行的马车。

议论声清清楚楚传进韩纪青的耳朵里,头隐隐作痛,愣是强撑着一口气下了马车。

“有事府里谈。”

人群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对儿看热闹的主仆,装扮奢华,手上却跟着抢大海碗,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爷,这人都要进去了,我们走吧。”

啪,金折扇敲在小厮头上,懒洋洋的声调带着倦意:“走,我们也进去。”

元昭凑上前,先是围着韩纪青转了一圈,而后手中扇子合上,指着那块玉佩说:“啧,全身上下也就这块玉佩像回事儿。”

冬日里打扇,头上簪花,黑色大氅下一身暗红卷草纹襽袍,金制蹀躞带上香囊、玉佩、匕首乱七八糟挂了一身,简直没眼看。可套在元昭身上,又只能叹一句傅粉何郎。果然不论男女,有张俊俏的脸,总是让人多宽容几分。

对面茶楼,谢知微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愧是长安赫赫有名的“乐子王”,说起话来也是噎人的很。

元昭耳朵微动,突然朝着她这里笑了一下,吓得谢知微忙叫荆芥闭上半扇窗子。

“等等,”远远停着的青蓬小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谢家的管事洪泰,“小郎君有礼了,昨日您的东西忘记带了。咦,这玉佩看着倒有些眼熟。”

韩纪青下意识摩挲了两下那暖玉,似有怀念。

“阿耶,看您这记性,这不就是珍宝阁的物件儿。这等成色的暖玉属珍宝阁中的上上品,郎君若是喜欢可以收了,我一并记到账上。”洪忠南接道。

一番话让韩纪青的笑容僵在脸上,这是故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趁机讨回定亲信物,不由后悔今日将这玉佩戴了出来。左有洪泰紧紧盯着,右边还有元昭在旁煽风点火,只能先应承下来:“那便……”

刚刚还躲着不出声的韩管家忙凑上前,对着韩纪青小声耳语:“小郎君,府上银钱有些紧张。”

韩纪青尽力维持的体面在这一刻差点碎掉,背在身后的手掐出了血痕。取下玉佩,紧攥在手中,不舍道:“近日天寒,有了这暖玉微微也能好受些,此物你先拿回去,明日我再登门拜访。”

“哎哎哎,轻点儿,一会儿该碎了,”元昭欠欠道,“这么大人了,怎么不知道爱惜?”

爱惜什么,是物还是人?韩纪青已无暇弄清楚,只想快点将人打发走。

“多谢郎君割爱,我家娘子吩咐了,过段日子您大婚,别忘了给谢家送一份喜帖。”东西到手,洪泰也不过多纠缠,更是忽视了韩纪青着重强调的明日登门,叮嘱洪忠南一句好好做事便离开了。

荆芥趴在窗前,传着消息:“拿到了,娘子真是料事如神。”

“今日闹这一场,往后你们见了韩家人还是远着点儿,”谢知微踱步到窗前,声音与风一样冷清,愈发低不可闻,“明日承爵的旨意下来了,再想出气怕是难了。”

“倒是那明昭世子和传闻中的有些不一样,若是娘子嫁到国公府……”

“荆芥。”沉香连忙止住她的话头,妄议主子的事那是大不敬,况且还是在这种紧要关头。

谢知微侧头,直勾勾看着荆芥,问:“上次让你抄的清静经可悟出什么了?”

“娘子恕罪,是荆芥口无遮拦。”荆芥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环视一圈,见无人为她说话,狠心甩了自己两巴掌,白净的小脸立刻红了,只觉难堪到了极点。

“去慈幼院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来。”说罢,谢知微转身离开了,连接下来的戏都没心思看下去。

沉香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开得了口,她与荆芥和娘子一起长大,娘子从不拘束她们,能长见识的地方都带着她们,是荆芥的心野了,仗着谢家,不,仗着南家的势有些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郎君,这账是在外头算,还是……”

韩纪青莫名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南氏商行此番大张旗鼓不是为了拿回定亲信物,是真的想要清算账目!

洪忠南似乎猜到了韩纪青心中所想,解释道:“我阿耶做的是谢家管事,这是南氏商行的事,两码事,还请郎君体恤。”

“家中还有些杂事处理,请明昭世子恕罪,改日定扫榻相迎,”韩纪青的声音里隐约带了怒气,“进府。”

洪忠南挥挥手,每辆黑楠木马车上下来四个人,打头的是店铺掌柜,各领着账房和两个小厮。

“真的是金珠子,想当初他一个人半月算了国库一年的账,这韩家是花了多少银子?”

“这豪门大家,怎么也得一万两吧。”

议论声不断,臊得看门人躲在里边不敢出去,生怕暗处有臭鸡蛋烂菜叶扔过来。

“这谢小娘子,有点意思。”

“爷,您为什么要帮谢娘子说话?”

元昭轻轻摇了两下金扇,幽幽道:“还真打算白喝了这姜茶。”

初一琢磨过味儿来,不由心惊胆战,颤声道:“爷,这位您可不能惦记,老国公还等着抱曾孙呢,再说了以咱现在的实力,养谢娘子着实有点困难,您听初一给您分析……”

“爷……”初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都是闭上的窗子,“爷,您看什么呢?”

“仙女。”元昭勾起唇角,朦胧的眼被笑意染得格外明亮。半晌,大步离开,再不提进韩府看热闹的事。

洪忠南示意小厮将箱子抬上来,拿了最上面的一本,道:“这是同济堂的账本,我家小郎君特意嘱咐往日那些散碎的便不作数了,只这三年共计五万两。这是账本,您可以请府上先生核算。”

“五万两?”韩纪青惊讶地喊出声。

从南眼疾手快接过来,递到韩纪青手中。

韩纪青迅速翻看着,越看心越沉,燕窝只挑血燕,人参个个五十年以上,只阿娘和妹妹两人哪里吃得下这么多。

“韩总管,请徐妈妈来。”

居然质疑南氏商行的专业和信誉,洪忠南也不假客气:“药材是韩总管每月亲自去商行取的,想必他最是清楚。至于这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和酒楼、茶楼的花销,您可以请夫人和小娘子身边伺候的人核对,若是有出入也好及时查对。”

“是是是。”韩总管擦了一把汗,连连点头,上头可还有他的签名和印章。本想着谢小娘子嫁过来都是一家人了,怎么一夜之间闹到这种地步,唉。

韩纪青怎么也想不到,一座银山将会压在他身上,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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