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真正的司天第一次潜入紫朝找到她时,送来了梁昌的亲笔信。
梁昌在信中给了她选择的机会,要么孤身前来中陵,要么只会徒增无辜者的死亡。自她攻入紫朝后,各处便爆发了瘟疫,即便有药可医,但只要梁昌身侧的那些药傀还在,瘟疫便会一直蔓延下去,直到山倾水尽,直到白骨遍野。
所以雁灵做出了选择,哪怕梁昌设的是鸿门宴,她也必须去。
在中陵前往紫朝的途中,她一边伪装出虚弱且无防备之态,一边又便暗中揣摩着司天的一举一动,那庙堂是她特意选出的地点,她升起的火堆中,已经被暗中洒入了毒粉,那粉末无味,但入肺后会使人逐渐虚弱,过几个时辰便会毒发。
她本想不着痕迹地对司天动手,却不想司天会先她一步动手。庙堂中的那一夜,就在司天的袖刀要刺入她要害的那个瞬间,她翻过身,一手扼住司天的脖颈将他摁在地上,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顺势将他腕间的那把袖刀送入他自己的下颌。
被穿透下颌的剧痛让司天有所停顿,这一瞬间,雁灵拔出腿侧藏着的短刺,狠狠刺穿了他的胸口。
司天虽身法厉害,但论近身交手,这世间罕有人会是雁灵的对手,他呜咽了两声,便不甘地断了气。
雁灵擦了擦脸上的血,剥下他的衣袍与面具,将自己伪装成他的模样,司天是成年男子,比她高出一些,她便削了两片木块,包上软布垫在靴中,以达到与司天九分相似的外形。
接着,她一把火将那破庙堂烧了干净,随后凭着记忆中的地图路线,趁夜摸回了司天观。
她被关在中陵的那些时日,凝和同她说过一些有关于司天的事,恰好临近除夕,她便想趁着祈福一事混入宫中,接近梁昌。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梁昌一眼便看穿了她,并设陷迫使她主动阐明身份。
“既是宴会,女君便入座吧。”梁昌不紧不慢地吩咐道,“来人,掌座。”
殿内一片死寂,众人不敢回应,连大气也不敢出。
雁灵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席位前,伸手拿过桌上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随后砸了酒壶,冷笑一声道:“寒暄过,酒入腹,宴会结束了,接下来,我们清清账吧。”
梁昌笑了笑,道:“女君,你带走了我的一双儿女,叫他们与我反目成仇,我的幺儿筋骨寸断,惨死漠北;我的小六身首异处,魂断飞鹰;上个月,你攻入紫朝,将我的发妻沉了江,这些笔天大的账,你要如何算得清啊?”
雁灵扯下手杖上缠绕着的绸带,露出绸带之下那柄阴气森森的鬼刀,那刀没有入鞘,说明雁灵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银白的刀刃映照着满殿烛火,散发出摄魂夺魄般的寒光。
铜铃随着绛紫绸带落了地,发出的声响敲在众人的心上,仿佛催促他们赴死的魂铃。
世道混乱,武军已经全部外出抵御叛军了,剩下在这大殿上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妃子、帝姬与文臣。少数两三个皇子,不是病体抱恙便是年纪尚小,在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雁灵面前,不堪一击。
“梁帝,没有死亡还不清的账。”雁灵一把扯下身上的祭祀袍,露出身下月白的劲装,她挽了个刀花,刃锋直指梁昌,一字一句道,“今日此殿,无人生还。”
她的目光虽然冰冷,却意外的平静,既没有如浪潮般汹涌高涨的仇恨,也没有任何的大喜大悲。
“呵呵,女君当真恶毒。”梁昌笑了笑,摆了摆手。
殿内两侧的佩刀侍卫齐刷刷抽出雪亮的刀剑,朝着雁灵径直冲了过来。
雁灵身侧的一个文臣为表忠心,竟拿着酒杯朝着她砸了过来,雁灵微微偏头闪躲开,转身一把将他掀到面前的地上,随后一刀劈下他的头颅,踢到另一边。
鲜血飞溅的瞬间,殿内陷入了混乱,妃子们惊叫着,带着帝姬、皇子闪躲,侍女们也乱作一团,拼命往角落里躲,生怕下一个在地上乱滚的会是他们的头颅,狸奴与红狐闪身到大殿门口,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切。
眼瞧着那些侍卫手中的刀剑刺了过来,雁灵翻身到一张席案之后,将席案连同案上的碗盘杯盏一同掀飞到他们脸上,随后趁着侍卫抵挡的间隙,她绕到柱子后,借着背阴处朝梁昌掠去。
“保护陛下!”为首的侍卫一边喊着,一边从另一头绕行,想将雁灵截下。
他绕过最后一根柱子,却发现原先在背阴处的雁灵消失不见,就在他察觉到雁灵故意绕了他一圈,想要回身时,已是迟了一步,一只手摁住了他的脑袋,用力朝着那根漆红的实心柱撞去。
雁灵看着消瘦,实则十分有力,这一撞直接将他的脑袋磕开,浑身如卸了所有力一般瘫在地上。
雁灵没有丝毫停顿,她后仰躲过前侧横来的一刀,随后旋身一个扫腿踢倒那挥刀砍她之人,同时,她右手的无间穿透那人的要害,将他死死钉在地上,左手则夺过落在地上的短刀,朝着另一个侍卫的中门掷去。
厅内侍卫数量不少,雁灵费力缠斗着,而梁昌则一直倚在龙椅上,大殿内的刀光血影在他的眼中,不过是面貌相同的舞姬,在跳着千篇一律的舞蹈。
雁灵动作过于敏捷,侍卫们知道面对面对抗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便更换了进攻路数,他们左右包抄,一人的刀砍下后,另一个人便立刻补上,一来一往间,硬是将雁灵围堵到角落。
这个角落里躲着一个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帝姬,她本就不受宠,母妃前些日又因病过世,如今这混乱中,其他妃子们都拼命护着自己的孩子,小心避开那形如鬼魅般的雁灵,只有她一个人,连滚带爬地逃到这个角落,蜷缩着瑟瑟发抖。
眼看着雁灵越来越近,她心里不断催促自己要逃,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大殿,可看着面容冷漠的父王,满殿飞溅的鲜血,像瓜果一样滚落在地的头颅,她根本无法动弹半步。
片刻间,雁灵掀翻了一个侍卫,来到与她仅有三步之遥的地方。
雁灵旋身一脚,将靠近的一个侍卫踢飞出去,随后她手腕一翻,反手拿刀,就在小帝姬以为那染血的刀刃要刺向自己时,只听铮鸣一声,雁灵竟是拦在她的身前,以刃接刃,将面前这个侍卫的刀刃挡了下来。
“女君,你知道为何妇人难成大业吗?”梁昌在高台上大笑了起来,“方才那般好的机会,你却不将那孩子推出来挡着,宁可错失突围良机。”
雁灵一声不吭。
刚才的打斗中她察觉出来了,这些殿内随侍梁昌的侍卫,也都是梁昌挑选过且授命过的,只要能杀雁灵,挡路的妃子也好、皇子也好,都会被先一步清除。如果雁灵挟持了帝姬,将其作为临时的盾牌突围,他们也只会杀了帝姬,再继续围攻雁灵。
小帝姬愣愣地听着梁昌的话,殿内许多妃子们也接连呆滞,他们无法想象这样冰冷恶毒的话语,竟出自他们最亲密、最恋慕之人。
小帝姬张了张嘴,颤抖着,用极其细微的声音问了一句“为什么”。
绝望的话语落入了雁灵的耳中,她咬牙,借着腰部的力量硬是将面前的刀刃击开,回她道:“因为他不爱任何人,这个世界上他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是他的工具。”
雁灵往前冲了几步,主动攻向那些围着她的侍卫,硬是将他们与小帝姬之间的距离拉开。雁灵头也不回地道:“别想为什么了,不想死就马上离开。”
小帝姬抹了把眼泪,深吸两口气,手脚并用着爬走了。
“啧。”梁昌听闻雁灵的话,咋舌一声,“三言两语,便把我苦心经营的形象一毁而尽。”他扬起右手,抬高了声音道,“视朕之旨,闻朕之令,今日绝不能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梁昌话音刚落,小帝姬身边那个已经“死亡”的侍卫便发出了怪异的声响,那响声极为刺耳,像是骨骼摩擦时发出的嘎吱声响,接着,小帝姬便看到那个侍卫抓住身侧散落的断刀,直挺挺地从血泊中站了起来,摆好架势,准备冲向雁灵。
“啊啊啊——!”看到这骇人的一幕,小帝姬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大殿内还有三个侍女,两个文臣,一个皇子,甚至是梁昌座旁随侍的公公,他们听到了梁昌的号令之后,忽地收起所有的表情,不论是恐惧,还是愤恨,都在一瞬间收为冷漠与平静。
随后,这几个人或从地上拾起,或从身侧随手抓过不同的武器,将那阴翳死寂的目光投到了雁灵身上。
然而雁灵毫不诧异,她一开始的目的便是逼得梁昌下出这一步棋。
这一步,也是真真切切的最后一步了——梁昌引以为傲的,九方家族所制的真正的“药傀”。
这时,殿内大部分人反应了过来,眼前这些根本就不是正常的“人”。
宫内虽消息闭塞,但像是妖鬼乱世、疫病爆发这类的言语,仍然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传入他们的耳中。
他们一直以为雁灵是乱世的妖女,是杀业无数的恶人,现如今,梁昌那威严端正的面具被撕下,露出阴险狡诈的豺狼本相,这时他们才惊觉,原来他们精心侍奉的帝王、同床共枕的夫君、血浓于水的父亲,才是这世间最大的恶人。
如果先前还有人碍于梁昌的情面,不敢抛下他离开,如今梁昌所作的这一出,便是让他们铁了心地离去,他们推搡着往殿门外跑,前边有侍卫拦着,他们便抄起身边能用得上的所有东西,朝着他们砸去。
慌乱中,有人推翻了殿内的高脚灯台。
油灯翻落在地,火苗撩起了某个妃子在慌乱中抛下的披帛,披帛燃烧着,引燃了地面上被打翻的酒液,接着,火色就如同山海间的瘟疫一般,缓缓蔓延开来。
嘈杂中,遥远之地传来了一阵擂鸣鼓声,那鼓声急促,若隐若现,随后响起一阵兵戈相交的厮杀之声。
“你忠心耿耿的狼犬们来了。”梁昌终于缓缓起身,“不过等他们进来时,能看到的只有你的尸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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