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安在小镇逛了一天一夜,一无所获。
天又黑下来,晚风有些凉,鬼是感觉不到冷的,但当抬眼看见座座瓦房里亮起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时候,他突然又觉得冷了。
原本他对超度是有期待的。
毕竟现在的他,不记得生前的所有人和事,妥妥一只孤魂野鬼,孤零零地飘荡在世上,没有一个人等他,也没有一个人记得他,这种感觉空虚又孤独,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
可在内心深处,他又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重要到即使魂飞魄散他也必须留下来的事,那或许就是他滞留在人间的原因。
他绝不能就这样入轮回了,他得试着去找找自己生前的记忆。
可他又害怕自己鬼性复发,到时候别说找记忆了,要是再不小心弄出人命,他罪过就大了,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昨天那个除灵师的脸,他脑袋又痛了。
他知道对方很嫌弃自己,可他必须要他的帮助。
他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和对方协商,对方是除灵师,职业要求就是除鬼,自己就是鬼,所以他肯定不会不管他的,怎么说会让对方答应自己呢?
不如就说:“你也不想看见我伤害无辜吧,不想的话就乖乖听话。”
听起来像个反派,不行不行。
还是说,打晕再吸,这样他就没感觉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俞安就仿佛已经看见对方满脸黑线地看着自己了。
想着想着,他回到了自己的老巢,然后在土屋门口的石阶上,他当真看见了那天那个除灵师,满脸黑线地看着自己,他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对方还在,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渡起一层柔和的光晕。
“你怎么在这?”
“等你。”除灵师冷冷道:“出去做什么了,这么久,没害人吧?”
“……没有。”
他不会还来找自己决斗吧,脖子上绷带都还没摘呢,想着,俞安又有些愧疚,试探道:“等我做什么?”
除灵师递来一个透明的小瓶子,手指大小,说是可以抑制鬼性复发的药水。
“感觉鬼性要发作的时候就喷一点,就像香水那样,会用吧?”
俞安怔住了,自己刚刚在路上还在计划如何逼迫人家,人家却无私地送来药水,他为自己的阴暗感到不好意思,他接过药水,发自肺腑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我也是怕你鬼性大发,伤及无辜,谁叫你又不愿意超度呢。”除灵师表情有些不自然,停顿片刻又道:“总之,别再惦记我。”
俞安认真地点了点头。
除灵师起身打算走了,俞安忙叫住对方,“所以你是专门来给我送这个的吗?”
“不然呢?”
俞安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想起白天游街的时候他变成只黑猫,到处被狗追被人嫌弃,眼前这个除灵师,是目前唯一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他想通过他试着和这个世界重新建立连接,于是他问了句:“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迟疑片刻,除灵师道:“池述白,池塘,描述,白色。”
俞安被他自我介绍的方式逗笑了,也学着他说:“俞安,至死不渝不要三点水,还有……愿你平安。”
本来可以不要“愿你”两个字,可他没有什么能感谢对方的,就加了这两个字。
池述白愣了愣,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冷淡地回了句“知道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俞安轻轻地碎了,他好像又又惹对方讨厌了。
低头看了眼瓶子里的药水,心想不知道这药水能用多久,他得尽快找到生前记忆,然后让池述白超度自己,他也不想给人家除灵师增加额外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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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池哥哥,那鬼真的愿意配合你使用午符水吗?”坐在副驾驶的单灵转过头,担心道:“午符水用完了怎么办?”
“当然愿意,他也不想伤人。”池述白攥紧了方向盘,对于后一个问题,他也没有思绪。
反正他是不可能牺牲自己当那鬼的“阳气罐”的,但午符水又很珍贵,整个师门不超过三瓶,要不是单灵在,他们估计一瓶都没有。
池述白叹了口气,“等我们到云城,安顿下来,再想办法吧。”
芙镇只是一个落脚点,并不是池述白三人下山的最终目的地,要不是遇到俞安这个突发情况,他们早就到云城了。
半夜途径一座坟山,他们在这里顺手超度了七八个亡灵。
单灵收起聚魂摇铃,叉腰道:“这才是我们的真实实力嘛,前天遇到的那只男鬼真的太超标了!”
前天是他们下山历练的第一天,就遭受如此重创,三人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特别是一向骄傲自信被师门上下从小宠到大的单灵,要不是池述白答应她一定会亲手降伏那只鬼,她现在还在沮丧呢。
“为什么师父他老人家偏偏在这个时候闭关啊?”徐昭心有余悸,哀嚎道:“师兄你真的有办法治他吗?”
池述白若有所思,“那只鬼本性不坏,先稳住他,找到弱点以后再强行超度。”
一味地压制鬼性意味着总有爆发的可能,强行超度就是最好的办法,像俞安这种凶险程度的厉鬼,在世上多一刻,世人的危险就多一分。
到云城的时候,天刚亮,等安顿下来,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
三人定了家斋菜馆,等菜间隙,徐昭还在感叹,“真没想到,师父居然在云城市中心给我们安排了一套小别墅,准是托了小师妹的福,来,感谢小师妹。”
单灵摁住他敬茶的茶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揍你啊。”转头一看,见池述白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眉头微蹙,单灵便凑上前,“池哥哥,你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查了点有关风水和造坟的资料。”池述白揉了揉眉心,“我总觉得,芙镇那只鬼的强大,和放他棺材的那间土屋有关系,哪有人把窗户建在屋顶的,就像是有意为了让棺材里的俞安吸收天地精华一样。”
单灵点了点头,“我当时就是觉得构造奇怪,才进去看的。”
“俞安?”徐昭抓到了一个不是重点的重点,“那鬼的名字吗?池师兄你和那鬼的关系还怪好嘞,都告诉你名字了哈哈哈……”
听见“关系好”三个字,池述白就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被强吻……不,是被强行吸阳气的经历,脸瞬间就黑了。
单灵打了一下徐昭,“多嘴,这个是重点吗?”
徐昭干笑了两声,忙喝了口茶,眼睛往楼下瞟,突然一口茶喷出来。
“你干嘛啊?”单灵嫌弃地站起身,池述白顺手递了纸过去。
“对不起小师妹对不起!”徐昭边给单灵擦,边道:“我、我看见活儿了!就在前面,有个老猥琐鬼跟踪一个小女孩!”
他们选的位置靠窗,往外看是一条偏僻小街,两人顺着徐昭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浑身冒着鬼气的中年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背后。
“可恶,让我去收了他!”单灵撩起袖子就冲了出去。
“我也去!”徐昭追了上去。
那只鬼看着并不凶险,两个人足矣,池述白喝了口茶,并不打算凑热闹,准备把刚才翻到的资料看完。
还没看完,耳边传来争吵声,他抬头看了眼,发现那中年鬼跪在地上哀求着什么,小女孩还没走远,就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流浪汉拦住了,那流浪汉伸手要去抱小女孩,脸上带着淫邪的笑。
接着,几乎是一瞬间,那中年鬼就爆发了,双目赤红,鬼气滔天,疯了一般朝那流浪汉冲去,单灵和徐昭一前一后,一个制服了鬼性爆发的中年鬼,一个一脚踹翻了流浪汉。
池述白懵了一瞬,原来一只鬼从完全清醒到鬼性爆发,只需要短短不到一秒?
意识到这一点后,后知后觉的恐惧瞬间爬满脊背,这样算的话,他怎么还天真地觉得俞安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察觉到鬼性躁动并给自己喷午符水的!
以俞安那种被他的金火符烧成灰了,还能在瞬间死灰复燃的实力,鬼性要是真的爆发起来,可以血洗整个芙镇。
等反应过来,池述白抓起衣服就跑了出去,险些撞到上菜的服务员,服务员刚想说什么,就见人猛地冲下楼,驱动了停在店前的车,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他真的是蠢透了。
池述白懊恼地想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恨不得车轮能飞。
赶到芙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
刚下车,池述白就闻到了风中夹杂着的血腥味,异常浓郁,一眼望去,整个镇子里死寂一片,和天边就快燃尽的晚霞一般,透着一股死气。
他隐隐有猜测,芙镇应该已经遭遇了不幸,不然也不会周身笼罩着一层结界,那是除灵师的术法,有除灵师比他先一步来到芙镇。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当进入小镇亲眼看见那副景象,他的心还是止不住颤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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