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响起,庆典活动正式开始。这一切将昼夜不停地持续三天,四眼井和临河大道不分身份、地位,对所有人开放,狂欢,纵酒,喧嚣,片刻不停,人们涌入临河大道,严尚立看见一群穿马裤的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忽上忽下,就跟祂们平常抬轿子赶路那样。
严尚立和秋晨晖被人群冲散了,严尚立只能从水泄不通的人群头顶看见高高的钟楼,钟楼顶一群黑乌鸦四散滑行,在空中盘旋,追赶着喜鹊,好像也在庆祝,为此翩翩起舞。
严尚立被挤到站满宿卫的街道,宿卫站在老地方,维护着各场的秩序,严尚立经过一家酒馆,馆内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他注视着街道的两侧,一直往前走,街道冷冷清清,他情不自禁地往那儿走,或者站在哪个地方发呆。
他丝毫不明白秋晨晖到底在想什么,秋晨晖每天都很忙,看见她的时候,她身后不是跟着一群牛头马面,就是那群奥艺室的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闲时间,也总是被人打断。见到她,他的身体就强烈地渴望她,想到她,他又沮丧至极,好像她和他,中间永远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乐桥问过他,你爱上秋晨晖了?这里不时行爱啊不爱的,不过有点意思,疯症难治,你那个家伙叫唤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让你快活快活。
这话听起来很像父亲说的话,严尚立有点恼火,但又无法反驳,他发现他的两条腿不听使唤了,路上的一切似乎都很陌生,好像过去,他从没见过这些花草树木,从没见过这些商铺门面,一切都面目全非。
他继续向前走,他的脚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切都像从遥远的地方向他逼近,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空荡荡的街巷。他看见一个咖啡馆,空空的座位,几个服务员正耷拉着脑袋坐在桌子边瞧着外面。
一切都像幻觉。严尚立看见沈东鹏从李家宅邸出来,他的脚步自动跟随沈东鹏,沈东鹏消失在街头的拐角,严尚立像个幽灵一样飘进那条悠长的巷道。
巷道站满了人,屋顶和楼台上也都是人,严尚立听见信号弹的声音,他紧紧地贴着街墙,箭如雨下,巷道的人纷纷奔跑,有人摔了一跤,倒在地上,有人跑得很快,飞快地奔到巷道的拐角,就在这关口,一排宿卫堵住巷口,挥舞长剑,跑到巷口的人,人头滚落在地上,后面的人骤的放慢脚步,哭声,喊声,叫声,和刷刷而下的箭声一起奏鸣。
严尚立看见尸体堆满巷道,有大人,有小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计其数,有人倒在尸堆上,嘴里哀泣着,艰难地向前爬。终于,四周安静下来,严尚立找不到路,过了好一会,他才看清巷口站着两个人,分别是李家话事人和李家的三儿子。
严尚立两眼模糊,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他看见李家话事人点点头,两人握了握手,转身离开巷口。
当天晚些时候,李家宣布李家的三儿子继承话事人一职,庆典活动结束之后,第四天,李家将举行一场盛大的丧事,新晋的猎手公民将抬着棺材到中子广场,游街的花车开路,鼓乐奏鸣,精雕细琢的棺材装着李家四个儿子及其家眷,总计一百七十九人乘坐巨大的花船,从中子广场的河道启航,逆流而上,一路向天际驶去,与先贤先祖汇合。
庆典活动将昼夜不停地再持续四天,一切费用由李家承担,人们汇集在咖啡馆、酒馆、茶馆,里头挤满了人,六场的条条街巷也挤满了人,人们从四处涌到这里,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再也见不到他们。
严尚立像丢了魂魄一样,他提脚要走,发现鞋子淌在血泊中,他的脚从鞋子中脱离,他弯腰抓住鞋沿,从凝固的血河中拽出鞋子,拎着鞋子,光着脚,他穿过尸堆,找到一条自己能走的路,他听见从临河大道那边传来的喧闹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散发着鲜血的气息。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四眼井,四周的一切看起来很清晰,他混在人群中,走到银商行隔壁的早点铺,他头很痛,他点了一杯咖啡,要了两片涂着黄油的白吐司,他低头喝了一大口咖啡,有人叫他,乔木来早点铺喝松针茶,她坐在他对面,他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严尚立脸色阴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乔木。
乔木喝光了松针茶,严尚立喝光了咖啡,“都死了,死了。”严尚立突然说道。
乔木瞥了眼那双沾满血的鞋子,“这鞋子要早点洗,晚了血迹可能洗不掉。”
“真奇怪。”严尚立说,“我竟然对血腥的杀人一点不在意。”
“这次庆典真精彩。”
“你不会相信,像坐了一场妙不可言的噩梦。”
“我什么都相信,有人说血是世间最甜的饮品。”
“我难受极了。”
“要不要喝杯松针茶?保你喜欢。”
“不好。”
乔木起身离开了早点铺,严尚立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回到银商行,碰见乔木从楼上下来,他伸手揽住乔木的腰,刚开始,他轻轻地搭着,接着,他的嘴唇顺着乔木的胸脯往上游移,一直移到她的嘴唇上,嘴唇相擦,祂们亲吻起来。
严尚立的手抚着乔木的脑袋和脖子,轻轻摩挲,沿着腰线一直往下摸,柔嫩细腻的皮肤,游走在上面真是一种感官享受,他终于进入了,那个妙不可言的世界。耳边听着外面街道传来的喧闹声,身上吹着从窗口进来的凉风,两个人笔直地躺在床上,谁也没有说话,乔木率先起身,严尚立突然慌乱,“我无能为力。”
“这明摆着。”
“这种事不该发生。”
“已经发生了,你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某种程度上,这是纯粹的性行为,你要理解。”
“当然,你也无法否认,你快活了。”
“你能保守这个秘密?”
乔木笑着表示同意,她冲了一个澡,好像刚办完一件重要的事,忙着去办另一件事似的,在黑色的夜中,她沿着楼梯扶手往下走。
自从庆典活动之后,不管白天黑夜,四眼井街头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在沿路的商铺享用实惠的美酒佳肴,只要有钱,这里能满足他们短暂的快乐。
乔木从敞开的大门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唱着歌经过,她知道,今晚必定有人不在乎花多少钱,或者在哪里花钱,今晚也必定有人睡不着觉,将到典当行去再抵押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
有个人吹着竹笛,从银商行门前走过,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跟在他后面吵吵嚷嚷,扯着他的衣服,他边走,边转身回头朝小孩吹奏着竹笛,他边吹边倒退着走,孩子们簇拥着挤上去,跟着节奏,一会向前涌,一会向后退,好像跳舞一样。
“那是个疯子。”早点铺的老板说。
有人说,他是从边境那边来的,边线的哨站已经很久没看到有人从外面进域了。
他说,他迷了路,他穿过城镇,跨过草地,下了山坡,顺着滩涂,到了这里。
有人注意到他说的城镇,便问他,城镇,城镇是什么?和你们这里很像,又有点差别。
有人说,那个人是个疯子,除了域,哪里还有这样的地方,那人坚持说,那个地方比你们这里好多了,只要看过一眼,到死都会想起来。
有人嘲讽他,既然如此,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应该死在那里的。那人说,我被遥远地方吹来的风迷失了方向,我走累了,走不回去了。只要有人走近过那个镇子,这个人此生就再也忘不掉那个镇子。
围绕镇子的中心花园,有一座大大的粮仓,粮食足够镇子的人吃十年,创建这个镇子的人说,如果天降灾难,撒下的种子颗粒无收,一口气吃完十年的存粮,老天还是心存敌意,那么,就是上天注定要镇子灭亡,那就灭亡吧。
粮仓上边挂着一个大大的公告牌,平常,公告牌顶上站着一只黑乌鸦,公告牌上显示的是镇子的地图。围绕中心花园,有一所学校,一个育婴所,一个安老院,一座医院,一个图书馆,一间公共餐厅,一幢关于镇子的博物馆,只要过了今天,过去每分每秒的东西都可申请入驻博物馆。
花园中心有一个音乐喷泉,乐声响起,由银子管子绕成的一个巨型球体缓缓转动,银色管子喷出水柱,球体下方有一道水帘,人走近,如瀑布一样的水帘自动开启一扇窄门,人通过窄门,便可进入一层的无线塔台。
花园一左一右有两片草地,一片草地是足球场,另一片草地是网球场。
镇上到处是两条腿走路的猫、狗,长着翅膀的猪,根须密布的树桩,有人累了,坐在树桩上,起身的时候,会看见树桩的根须就是它们的腿,它们灵活地在广场上四处跳舞。
因此,镇上有一条法规,狼心狗肺、狗急跳墙、猪头猪脑、榆木脑袋类似这种骂人的话,一律禁止。
不过贼眉鼠眼、蛇鼠一窝这样的词并没有禁止,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条蛇,一只鼠向立法院提出上诉,撤销这样有辱蛇鼠尊严的词语,镇上的人说,立法院公平正义,一旦有蛇鼠提出上诉,这样的词一定会被撤销。
祂们不了解创建这条规则的人,她讨厌一切软体爬行动物,阴冷潮湿,她讨厌像老鼠那样躲在暗处偷食的行为,如果有蛇鼠来上诉,她会说,他们在规矩之外,选择蛇鼠寄生,可见这人也阴暗得很。
总之,这些都反映了创建者的偏好、喜爱。
不过她的伙伴说,老鼠可不是软体爬行动物,再者,动物适应自然的习性怎么可以与人性相提并论,并且,人定下规矩,就是为了撇除某个特定人物的爱好和喜乐,你现在没有权力干预立法院的事务。
这个创建者不以为然,她还想借此跟她的伙伴争论一番,不过有人打断了她们的讨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