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在健身房与陆绮舟的谈话，让林瑾然感到短暂的放松。自从那件事发生后，连日来积攒的压力似乎也得到了宣泄。
很奇妙的是，陆绮舟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予任何评价，那次“叙事疗法”大部分都是她一个人在讲述，陆绮舟只是用她的方式加以引导而已。
真是非常奇妙的感觉……原来学校有这么专业的心理老师啊。
回到家，程澜还没有下班，阳光从客厅窗户外倾洒进来，连带着室外新鲜的空气，混杂着泥土和草地的清香。
林瑾然深吸了一口气，久违地感到了放松，她随手拿起一本科学杂志翻阅了起来，不上班确实让她感到非常自在。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就好了……林瑾然有时候不免会这么想，但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那样做。
只是会更加隐秘。
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林瑾然也不恼，按下了接听键：
“林老师，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是这样的，我明天家里有事，其他老师也都很忙，你看能不能帮我代一节课……”
“可以吗？可是我已经离职了，不是学校的老师了。”林瑾然回答。
“没关系的，学校都知道你，我说一下就好了，而且同学们也都很想念你。”对方回复。
电话挂断后，林瑾然揉了揉眼睛。看来明天需要去学校一趟了。
晚上跟程澜提了这件事，程澜也没有阻拦，毕竟只是一天。
翌日，林瑾然久违地回到课堂上，一如既往地接着讲课，并没有任何生疏。学生们也都很想念她，一下课就来找她嘘寒问暖。
同事们也都不例外。她一一微笑着回复着。
说起同事……她想起了陆绮舟，也许对方并不知道自己今天代课的消息，她还想要当面道谢一下，毕竟据她所知对方作为心理咨询师的咨询价格是按照小时计费的……
她敲开了心理咨询室的门，发现陆绮舟好像早就知道她要来，正在一丝不苟地泡着茶，动作轻缓细致，令人放松的茶香也弥漫开来。陆绮舟挽了挽垂在耳边的鬓发，面容一如既往知性美丽。
“坐吧，瑾然。”陆绮舟看见林瑾然，温柔地笑了笑。
“绮舟，上次的咨询，谢谢你……我应该付你多少钱？”林瑾然开口询问，她一向不喜欢亏欠人情。
“上次是我主动开始的，不收钱。而且叙事疗法并不是心理咨询中的常用疗法，跟我目前进行的课题研究有关，所以某种程度上你还帮了我呢。上次跟你提到的催眠治疗你考虑得如何？”陆绮舟笑了笑，将一杯热茶递给了林瑾然。指尖相接传来的温度却是冰凉的。
“谢谢你……催眠疗法，时间会很长吗？”林瑾然的双手握住茶杯取暖，指尖有些不安地纠缠着，她有些担心窃听器没有接收到声音的时间太久，程澜会起疑。
陆绮舟听出了言外之意：“我会将时间控制在大约在一节课的时间左右，多代几节课，也是情有可原的吧，林老师。”陆绮舟唇角勾起，有些不易察觉的玩味。
她希望林瑾然能好起来，前提是，对方足够信任她。
“好，那就麻烦你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刚好你在学校，不如现在就开始？”
林瑾然思索片刻，想到以后代课的机会并不常有，于是点头答应了。
安静的心理咨询室中，林瑾然放松地倚靠在可调节倾斜角度的躺椅上。目之所及是有盆栽、挂画点缀的洁白环境，光线柔和，令人放松。
陆绮舟的声音低缓，像是娓娓道来一篇故事：“闭上眼睛，深呼吸，跟着我的指示调节你的呼吸节奏……”
林瑾然闭上眼睛，跟随陆绮舟的指令调整着自己呼吸的节律，气息逐渐变得平缓绵长。
“……感受你的头部变得轻松，往下是肩膀也逐渐放松……”
陆绮舟的语调轻柔，林瑾然甚至有些昏昏欲睡，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逐渐松懈下来。
陆绮舟一边观察着林瑾然的状态，一边推进着催眠的进程，用言语暗示对方进一步来到催眠状态。她并不着急，以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让对方一点一点卸下防备。
“你感到越来越放松……你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直至林瑾然的身体起伏再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后，陆绮舟开始了正式的治疗。
“你进入了那一片蓝色的海洋，那里让你感到窒息……”陆绮舟提起林瑾然上次叙事疗法中对她谈起的程澜带给她的感觉，很显然，让林瑾然的精神状态几近崩溃的就是她与程澜的关系，她必须从这里入手。
林瑾然的眉头猝然皱了一下，显现出有些痛苦的情绪，但是并没有醒来，这一切都在陆绮舟的意料之内。
“你越来越接近那片海洋深处，里面有人，也有一些事物，从左至右慢慢描述出来。”陆绮舟控制着自己的语调，目视着林瑾然的所有反应。
“我看到……程澜和我自己，在一个房间里。”林瑾然低声道，声音很小，陆绮舟不得不凑近她。
“程澜和你是什么关系呢？”陆绮舟在林瑾然耳边低语，抛出这个她早已有答案的问题，目的并不在于发问，而是在于引导对方思考与定位。潜意识状态中的回答，会暴露出更多清醒时发现不了的想法。
“是我的恋人。”林瑾然的回答很笃定。
“还有呢？”陆绮舟接着问。
“是我的同学……是我的……主人。”林瑾然眉头拧成一个结，颈侧沁出细密的汗水，像是在做一场很长的噩梦。
陆绮舟有些惊讶，同学的关系她并不意外，这两人确实有可能是学生时代就是同窗，然而后一个回答……
主人……她思索片刻，很快反应过来。
这恰好对应了不平等关系中处于支配地位的那一方。
陆绮舟调整着接下来的引导：“你的主人，在这片蓝色海洋的深处，对你做了什么？”
“她把我绑起来，让我跪在地上，如果我做错了，她会惩罚我……”林瑾然有些艰难地开口，回忆这些让她非常痛苦。
陆绮舟轻轻用纸巾擦去她脸上的汗水，不忍和心疼也浮现在脸上。
……
接下来，她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引导方向，出乎意料的是林瑾然对她很信任，催眠状态下的林瑾然对她几乎是有问必答，引导也进行得非常顺利，与清醒状态中的林瑾然有很大区别。她也在这个过程中知道了许多造成林瑾然现状的原因。——**型的依赖与控制模式，同时夹杂边界侵犯，甚至情感勒索和自尊摧毁。这是她对程澜和林瑾然的相处模式做出的初步判断。尽管这样的模式进行得隐秘而温柔，但是对林瑾然造成的伤害就是铁证。
可是她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根据她对林瑾然的个性评估，就算她精神上对程澜有着依赖性，但也不足以说明为何会到如此极端的境地，因为据她所知，两人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
经济上，林瑾然不需要完全被程澜控制，那还有什么呢……
林瑾然，究竟是什么让你心甘情愿被她控制？陆绮舟本想要继续探究，但是林瑾然已经开始展露出一些轻微的躯体化症状，身体不住颤抖着。
“痛……好痛……”林瑾然发出的音节破碎，泛白的指节抓住躺椅的边缘。
陆绮舟不忍，她不由自主地握住林瑾然的手，轻言安抚，进行积极的心理暗示。
林瑾然无意识地抓住陆绮舟的衣袖，紧闭的双眼渗出泪水。或许在潜意识中，林瑾然已经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陆绮舟垂眸，看着对方泛白的指节，轻叹。她决定进行遗忘暗示。这样，至少林瑾然清醒过来之后，不会保留很多对噩梦的记忆了。
随着她的引导，林瑾然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陆绮舟的遗忘暗示也传达了过去。那一刻她对林瑾然的关怀超越了对一般病人，对于一般病人，她认为心结中糟糕的记忆早晚需要自己面对，因此好好记住反而有助于治疗。
然而林瑾然的痛苦却让她……于心不忍。共情是她职业中几乎每一天都要做的事情，然而此时对林瑾然的共情更多是自然流露。
最后，她慢慢让林瑾然醒来。
她的语调上升，语气变得强烈“每次呼吸，你都感到更加清醒和放松……倒数10个数，数到5后，你将完全清醒。”
在对方完全清醒前，她默默擦去了对方眼角的泪。
她看着对方缓缓睁开的那双眼，没有不安与恐惧残留，更多的是茫然，氤氲着一层淡淡的水汽。
林瑾然揉了揉眼睛，对陆绮舟绽开一个笑容：“感觉……做了个很长的梦，但是忘记了内容呢。”
陆绮舟被那个笑容晃了神，对方痛苦挣扎的模样、紧抓着她的衣袖的触感又浮上心头。
她居然对“病人”产生了……保护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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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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