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夺天帝之位,共工败而怒触不周神山,致使天柱倾塌,四海生乱。
共工触山而亡,为罚其过,诸神令其子抹去记忆,屏蔽五感,化身为松,囚于不周,以代父过。
第一章: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①
山中无四季,终年飘雪。除却山灵之外,唯有一株雪松,终日默然屹立,与飘雪飞霜伴生。
一日洽闻笛声,悠扬清远,穿风度雪而来,为它而来。
松枝掩映间,一团忽明忽灭的光影自虚空处缓缓涉来,侧立于畔。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眼前几近透明的灵体发问。
雪松无言。
灵体等了许久,耳畔却只有啸肃的凛风猎猎作响,它轻叹口气:“我本神山之灵,终日徜徉于神山之中,奈何外祸陡起,神山逢难,我亦魂体受损,而今只剩这残魂碎魄,被遗忘在世间。我以为,你是来与我作伴的。”
言毕,山灵仰首,雪光流转间,恰见其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山中杳寂,岁月难捱,千万年的光阴似东逝的流水去而不返。
千万年的息养亦使得山灵的魂体日益完满。
这一日,她不知自何处挟风裹雪而来,静默良久后温声相询:“你...想化形吗?”
她太孤独了。
“若你愿意,便以自己的方式告知我可好?”
尾音收束的刹那,雪风漫拂,竟真卷席下一小簇松针,静然落于山灵掌心。
漫不经心的飘叶,慎而重之的交付。
望着掌心轻覆着一层薄霜的松针,山灵柔婉地侧颊贴附了上去,温声道:“我的灵力不够,无法渡你化形,但我可日日以灵力温养你的灵魄,假以时日,定可如愿。我就在这里陪你,待你化形那日,我带你去吹神山之巅的风,看仞壁之下的峋岩。”
人世王权更迭,碧落斗转星移,山灵没能等到雪松化形,却等到了天道的审决。
神明法相庄严,神谕荡天彻地:“不周之松原乃罪神之后,其父酿祸遁避,由其子代父在此赎罪。而汝竟欲助他脱困,实亦有违天命。今罚汝堕入轮回,得世世早夭之命,生生不得善终,以彰天道。”
神山的风不知吹化了几度仞壁下的峋岩,孑立万载的雪松终是在自神山之巅吹卷而下的一阵风中顿失了踪迹。
一片如云似絮般的雪花跌落苍冥,坠入红尘间。
********
容与抬手接住一片雪花,轻轻的,绒绒的,几息之间便再无处可寻。
“落雪了,不进铺子里坐坐吗?”
容与闻言回首,见是书铺先生回来了,拢了拢衣裙笑答:“书铺虽有遮蔽,却不如这方小院清雅自在。”
先生名讳庄寒燕,一袭青衣,须髯斑白,眉目和善。自三年前来到王城脚下开了个书铺后,便与时常前来采买书籍的容与相识了。
早些年相交时,先生曾提起他来此地定居前,曾是个游客,遍访名山大川后年岁已高,便想着找个好地方把这些年游历时的所见所闻编纂成册,尔后安度晚年。
容家是机关师世家,家中无长幼嫡庶男女尊卑之分,世代致力于研制机关图,做出此间人世最精巧的机关,而这一切都与器械原材息息相关。因而在容与心中,遍访名山寻良木筑机关以守卫家国是她毕生的宏愿。
庄寒燕伸手探了探案上的注壶,见还热着便斟了一盏递向容与,待她接下后方出言:“近日闭门整理游历时的笔录未能得闲,适才听掌柜提起,方知姑娘已有段时日不曾来访了,可是家中有事?”
容与轻抿了一小口茶水,盏中氤氲升腾的水雾模糊了她的神情,她叹了口气敛神将茶盏置于案侧,仰首半卧在摇椅上道:“又要开战了。”
似是早在意料之中,庄寒燕嘴角向下一撇,抚着髯须望进她的眼睛道:“国君可是又给容家下了旨令?这次又是要做何物?”
容与闻言迅即僵直了身躯,握紧了两侧扶手,下意识防备地看向他。
微愣片刻后,庄寒燕才知自己失言了,眼前的姑娘不仅是他书铺的常客,是爱听他细讲游历轶事的孩子,更是掌握一**事命脉的家族后人,于是便忙拱手道:“老夫失言,姑娘莫怪。”
容与不动声色地缓了一口气,掩下眸中的戒备后方道:“无妨。”
见天色尚早,庄寒燕兀自倒了盏茶,从袖口掏出几张纸页便给她讲起近日整理笔录时忆起的趣事,又拿出了早年亲绘的地形图,方哄得她眉开眼笑。
天光将暗之际,容与辞别庄寒燕,带着来时采买的几册书与方才庄夫人相赠的几叠栗蓉酥离去。
书铺在城南,容家位于城东,若按来时的路走,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归家。
可容与却吩咐车夫绕道向西走,说是要去西郊看一眼。
初闻时,车夫困惑不已,西郊荒芜,人烟稀少,这一眼能看到什么呢?
可当马车在西郊外驶过时,他明白了,姑娘要看的是这连年征战带来的饿殍遍野、哀怨悲鸣。
姑娘分明是在自责。
怀着一腔愁闷之绪回到家中,已是掌灯时分了。
容家主和容夫人见天色已暗,女儿却尚未归家,急得在院中翘首以盼。
是以在容与走进院中时,没能立时觉察出她的异样。
可母亲终归是母亲。
待容与梳洗毕,将将要放下床幔之际,容夫人屏退一众女侍,将她揽入怀中,像儿时那般轻轻摇晃着她,许久都不曾出声。
“母亲?” 容与等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询问。
容夫人一手揽着她,一手抚了抚她的头道:“泱泱,你今日有心事。”
忍了一天的心绪陡然被最亲近的人点破,容与的眼睛蓦然一酸,忍不住想要落泪。
可容与是这一辈中最出众的孩子,族亲早已议定让她做下一任家主。
是以自那日起,她便不再哭了。
“母亲,泱泱今日去了西郊。” 容与的话点到即止,可母亲却能听懂她所有的言外之意。
容夫人一下下抚着她的手顿了顿,长长地叹了口气后垂首将下巴抵在容与的发顶温声道:“泱泱,母亲都懂,父亲也是。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我们没有办法呀,我的泱泱。”
容夫人边说边轻拍着她,一下轻似一下,像是怕惊扰到怀中的孩子。
“母亲,难道,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吗?他们,他们原不该如此的。” 容与哽咽道。
“若逾期未交付国君要的东西,容家,就会断送在我们手里。百年机关世家,经年累世的荣誉,满堂族亲,我们如何不顾,又能如何反抗呢?”
自五年前即位以来,国君便仗着辈出英才的机关世家,强令他们夜以继日地研制各式机关乃至兵器,进而打着弘扬国威的名号肆意发动战争,致使世间战火连绵、家国分崩离析。
而今不过短短数月,王国元气尚未恢复,王城之外民不聊生,国君便又下令命容氏寻良木筑云梯,助他攻城掠地,一统诸国。
一面是亲族,一面是苍生。
却原来,书中所言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当下的处境中竟是背道而驰的。
小爱与大爱竟不得全。
********
翌日天还未亮,容与早早起身梳洗,用过早食后便带着家仆入山寻木。
母亲说的对,容家,退无可退。
身为继承人,她必须和父亲一同守住这个家族。马车上,容与正闭目养神。
近郊的几座山早已无良木可寻,今日所往之处是西郊城外二十余里的瑶山。
瑶山山势高耸,峰峦叠?,四时风光不同,历来为文人墨客所喜,因而容氏此前始终不曾踏足,不愿坏了这份诗意。
而今要筑云梯,以所需原材及时限来看,瑶山是避无可避的了。
容与不由叹了口气,可将将叹完这口气她方觉察到,短短几日功夫,自己已不知忧叹多少回了。
恰时近晌午,容与令众人找了处平坦开阔之地用些午食,暂歇片刻再分头寻木。
匆匆用了些糕点后,容与便先行一步离开了。
沿途观望过去,她发现瑶山之木因着气候、地形等因素确属上佳,但若用来修筑云梯,恐尚不足。
一路思索着,突见一株翠直青松傲立眼前,容与顺着树干向上看去,却见一根粗壮的枝干上卧着一人。
霜月白衫,乌发红带,日暖松高,恍若白鹤安然枕于高枝。
不愿扰人清梦,容与压低了脚步声自松畔涉过。
沿着山间小径行去,途经湘林,闻得龙吟细细,凤尾森森。但自前行,又见青溪前阻,岸石流光。
容与见此便停下脚步临溪而立。
自收到王命起,自惊觉儿时宏愿与现实彻底割裂,自成为为苍生带来祸端的罪人,有多久没有再如此般静下心来了呢。
思量间,容与抽出腰间束着的一管玉笛随心而奏。
笛声悠扬而起的刹那,松上白鹤蓦然睁开了眼。
① 出自《山海经·大荒西经》
致我亲亲爱爱的读者朋友们:
这是我在晋江的第一本新书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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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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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有山而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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