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至出了容家后一刻不曾耽搁地前往王宫向靖国君复命。
“容氏果真如此说?” 原本倚在御座上的靖国君觑着苏至,双手掌住座侧的龙首略略向前倾了倾身。
苏至不敢抬首,只仍伏地持着跪拜势眸光闪烁道:“禀君上,确如此。容氏一族不仅说了这些大逆不道之言,还......”
“还有什么,统统道于寡人!” 靖国君愤然拍案,座下皆跪地屏息恳请君上息怒。
苏至闻言伏地更低了:“恳请君上恕臣下僭越之罪,臣下方才闻得容氏一族此般大不敬之言,怒而斩杀了领头的那人。尔后其族人纷纷起身相抗,欲驳王命,誓死不从。”
“放肆!” 一口气梗在心间,靖国君不住嗽着。
见此,苏至仍持跪状却直起了身上谏道:“君上息怒,臣下还有一事待奏。”
“奏。”
“臣昨日谏言恳请君上广纳能人异士,今晨诏令一出,已有二十余人前来应诏。想来此时已有宫人前往查验,确有异能者得以面圣自证,欺君罔上者,当斩。”
“善!速速传来。”
二十余位应诏之人经宫人验查,身怀异能者仅有二人。
传召那二人的间隙,靖国君就容氏欲驳王命一事下了道密旨,只待时机成熟便可诏于天下。
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其人皆已在殿外等候国君传召。
第一位入殿者须发皆白,着一袭灰色道袍,挽一柄拂尘,执些许绘满了符文的符纸。甫循着方才宫人们授的仪矩行完拜礼,便起身施展起神通来。
只见那叠符纸凌空而起阵列铺开,随着咒语的驱动金光四起,光华流转间一条威严的金龙渐渐浮现,盘桓于殿中不久后呼啸着直冲霄汉。
“善!善!真能人也!” 靖国君见此祥瑞君颜大展,旋即将其收入麾下。
第二位入殿者是位身着红衣面覆红纱的女子,瞧着不过双十年华,红珊瑚制成的簪环挽起半数青丝,恰若一朵盛放的红莲。
她步步踱入殿中,走动间足腕上坠着的金铃叮当作响。且其每行一步,足下便会生出一朵金光托起的红莲。
步步生莲一词,在此刻有了具象。
众人兀自叹于她的明媚,已短暂忘却她的来因。
殿外日光倾城,殿内烛光摇曳。
却是不知何故,殿内烛火竟陡然渐次熄了。
火光褪灭的那瞬,殿中红莲脚尖轻点地面,尔后凌空而起,周身华光笼罩。
她婉然舒展着肢体,一朵红莲的虚影以她为中点兀自盛开,瓣蕊间浮起朵朵金莲。
金莲绕殿一周后渐次飞往殿中每一座烛台,取代了原先的烛火,映得满室辉华溢彩。
“此辉永世不灭,谨以此辉敬祝君上千秋万代,永享延年。”
靖国君闻此连声道善,立时封其为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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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退了一众宫人后,靖国君独独留下了苏至。
国君密令容氏修筑云梯以作攻城利器一事不胫而走,而今民愤四起,城中已有异动,此事若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恐江山不稳。
殿中金莲灼灼其光,靖国君望着这满室祥光洋洋自得,而苏至却难耐地单手扶地撑着自己的身躯。
本就躬身立于座下,是以靖国君未能看到暗影笼罩下,苏至的面上涌动着黑色的浊气,似蛊虫般在其面皮之下游走着,甚是骇人。
须得尽快脱身,他想。
“君上容禀,臣下私以为君上万不可揽下此事。而今城中百姓怨声载道,听闻容府前聚集了许多前去讨要说法的百姓,不如就此顺水推舟,让容氏认下此事罢。君上欲筑云梯扩大我大靖江山,实乃创国以来的惊世伟业,这帮刁民非但不知叩谢君恩,还意图横加阻拦,实是不该。”
靖国君衡度片刻,见他言之有理,便速道:“善,那便依爱卿所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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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令再次传至容家时,阖族震愤。
族中一小辈耐不住性子直言道:“君上怎可如此,一面逼迫我们于二月之内如期交付云梯,一面又要我们认下这得罪举国上下的罪事。”
“是啊,怎可说是我们容氏上谏国君欲为固国安邦自主献上征战利器!这不是明摆着要把民怨民愤都转移到我们身上,让我们腹背受敌,只可依附于王权吗!”
众人皆鸣不平,容家主此番却并未阻拦,只兀自沉思着。
月上中天之际,容与同江鹤眠才归至家中。
一路上二人皆沉默不语,江鹤眠没能答上容与的提问,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非要同她回家。
容与长得像她吗?
江鹤眠答不上来,因为他那时五感并未全开,山灵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团模糊不清的虚影。
那容与会是她吗?
江鹤眠也无法断定,仅凭那时的笛音吗?是否过于草率了?
容与甫一踏进院门便见兄长容衍立于院中候她。
容家主与夫人膝下仅育有一子一女,自幼便是百般疼爱。
容衍四岁那年,容与方降生。
他们在容氏全族的爱与期许中长大,如愿长成了众人祈望中的样子。
夜间清寒,而容衍此刻虽身披墨狐皮大氅,容与也瞧得出那件大氅下定只一袭薄衫。
容衍向来不喜过多身外之物的束缚。
二人进屋中坐下后,容衍先细细询问了妹妹今日外出事宜,待听她轻描淡写地谈及遇袭一事,惊得立时便要传府上医女前来问诊。
在容与再三言说自己无碍,只略受惊后才得定下心,尔后方将这一日间容家发生的所有事道与她。
两方事宜相交,容与旋即觉察出不对,二人立时同去请见容家主。
待得禀明今日一事后,容家主速即召见族中长辈共同商议,疑是族中有人生了异心。
“此人不仅将君上下令筑梯一事外传,还泄漏了与与的行踪,让暗处之敌提前埋伏途中,用心险恶至极,吾等必得速速将其揪出,否则后患无穷啊。”
此时发话者为容家主庶弟容谦诚,容鸢的父亲。
余下诸人纷纷应是,各自暗忖着。
几厢无话间,容谦诚起身揖礼道:“不若吾等设一法请君入瓮,何如?”
计成,诸人四下散去,容与亦踱着小步走入院中。
“与与,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尚自在回想方才那出计策的容与不防院中突然有人幽怨低语,一时惊得神魄恍若游离天外。
“你何故躲在此处吓人。” 缓过神来的容与怒从心生,言辞间似淬了雪刃。
江鹤眠自梅树后现身,正待走近容与,尚不及走出两步,便被拽住了往回扯。
原是发带被梅枝勾住了。
“与与,救命,我被抓住了!” 江鹤眠兀自挣扎着。
容与越过他径自回了屋,半个眼神都不曾分给他。
屋内容与正在挽发净面,耳边却兀地响起江鹤眠唤她的声音,时大时小,时急时缓。
这是被她发现了真身后,便顾自滥用灵法,连装都不愿装了。
兀自用烛罩灭了烛火后,容与自去歇下了。
尚不及阖眼,江鹤眠又在她耳边唱起了曲。
强忍着听完一曲,他又开始讲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气得容与奋力掀开被子,趿着鞋披上外衣出去寻他。
容与轻声开了道门缝,瞧见江鹤眠卧在最高的那株梅树上,一条腿横置于枝干上,另一腿支起,单手支颐阖眸,沉浸在自己编造的故事里毫无所觉。
容与知他感官异于常人,因而格外小心地移步到屋中的多宝格架边。
左侧最底层的格子中置有一个小叶紫檀制的盒子,容与打开锁扣,盒中赫然卧着一把小弹弓。银制弓身,末梢吊着一枚流苏小坠子,一看便是家中人精心为她打造的。
容与将小弹弓取出,再从旁侧的圆盒中取了一枚琉璃珠,复而轻手轻脚地走回门边。
不过这回,她推开了门。
悄步移至阶前,容与几番调试了方位才确保能正中目标。
江鹤眠这厢正说到那书生夜宿破庙突遇菩萨显灵,正待陡然提高音量吓容与一吓,便只听不知何物破空而来,尚不及反应便恰好打在了他支起的那条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立时失去控制自树上跌落下来。
见自己果正中目标,容与边暗自感叹着自己风采不减当年,边拍了拍裙衫欲回屋就寝。
“与与!”
身后传来惨叫声,江鹤眠仍趴卧在地耍赖不肯起身。
夜已深,容与恐他惊扰到府中人,便无奈走至他身侧同他道:“噤声,莫要扰了他们。”
江鹤眠见她过来,就地翻了个身,仍旧保持着方才树上的姿势回话道:“与与莫忧心,我早在来时便已在这院中设下结界,旁人是听不见的。”
“那你也噤声,莫要扰了我。”
容与将将转身之际,江鹤眠肘行着向前挪了挪,仰首望着她道:“与与,那你也莫再恼我了可好?我确不知该如何同你解释,但我向你保证,待我自己理清了以后,我定第一时间告知于你可好?”
容与仰首望向无垠的苍穹,夜幕压得更低了。
天地永恒,凡尘一瞬。
这滚滚红尘中的每一人好似都被命运裹挟着,推向不知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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