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六月下旬的的时候,段凤声在云烟楼登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成州,街头巷尾均议论纷纷。

他在云烟楼养了几个月,没人再逼着他做杂役做的活,他终于可以把时间都花在他从前争分夺秒去学的戏上。

于段凤声而言,这已经是他十六年来,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

不愁吃穿,不用供人驱使,也不会动辄受罚。

只一心唱戏。

他出身贫苦,五岁那年家乡大旱,他和两个哥哥随爹娘一起逃荒,在成州百十里外的徐家店遇上了开班收徒的紫云戏班,段凤声是家里三个孩子中最瘦弱的一个,爹娘一是怕他饿死在路上,二来也考虑到两个哥哥已经能为家里出苦力,他成了一个随时会饿死,甚至还会拖累全家人的累赘,便三两银子,把他卖给了戏班。

当日进戏班的时候,他饿的只剩一把骨头,便先在戏班子里养了一段时日,等养好了身体,还没来得及正式拜师,当时戏班的老班主就在一个大雪之夜,急病去了。

曲香云作为老班主的儿子,又是最得意的弟子,顺理成章的继承了紫云班,段凤声也就拜了当时只有十五岁的曲香云做师父。曲香云有本事傍身,脾气也傲,平日规矩良多。

段凤声从六岁开始,便伺候师父端茶送水,捏腿洗脚,为了一口饱饭,他什么脸色都看过。

每每无故受罚,数九寒天跪在冰面上的时候,段凤声总是想,当年的三两银子,到底值多少?自己这么些年当牛做马的辛苦,能不能换那三两银子。

这三两银子,成了他的心病。直到一年前的冬天,戏班突然换了住处,院子是原来的数十倍大,师父也突然红了起来,戏班子里有了钱,师父性情也似乎比从前宽厚了,段凤声还是粗麻破布的衣裳,只不过曲香云对他的惩罚不及之前频繁,他为此偷偷高兴了好久。

师父少看着他,他就有闲暇去练功,他知道自己一无所长,只有吃戏饭这一条路,别无出处。

后来,段凤声在师兄们的口中知道,戏班子有今天的风光,全靠着一个叫“三爷”的人。起初段凤声以为的“三爷”,是个年过半百又懂一些戏的大财主,因为每次别人提起这个称呼,他听到的,都是一些说三爷如何如何厉害的事迹,他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也由衷的感激他,不论是为戏班子,还是为自己。

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三爷,是在一次本地最大茶商付老板家的堂会上,付老板本是宴请三爷到府上做客,知道三爷在捧曲香云,便大价钱请了紫云班来家里唱堂会,段凤声也因此有机会跟着师父去付家。

按规矩,他们到了付家是不能随意走动的,除了师父。曲香云在开唱前,还被当做客人请去前厅喝了盏茶,大家都知道,那是因为有三爷的面子在。

段凤声是在曲香云退场之后,从戏台的帷幕缝隙里,遥遥望见了对面亭中坐在主位的三爷。

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闻名遐迩的三爷,是个明艳万方的女子。

再后来,他无意间见过自己师父看三爷的眼神,段凤声知道,他师父是真心爱慕着三爷的。至于三爷,她既然愿意为师父一掷千金,他想,应该也是有些喜欢师父的……

时至今日,他都觉得这一切很不可思议。

师父突然受冷落,又莫名其妙跟孀居的孙太太搅和在了一起。

有人来找到他,让他取代师父的位置,要不是段凤声亲眼见过对方是三爷身边的人,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师父总是各种理由,始终不准他真正的登台唱戏。

他一面感恩师父的教养之恩,一面也想出人头地,他已经十六岁了,再不出头,新人起来,这行就彻底没了他的立足之地。

段凤声也想过,跟了三爷,他的生活肯定会有变化,可没想到这种变化是翻天覆地的。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座儿挂出去之后,半日内全票售罄。

云烟楼的掌柜还告诉他,三爷会亲自到场。

段凤声顾不上外边的人怎么看他,一心只想着把自己的第一出戏唱好,为了不让三爷失望,也为堵住众人的嘴,免得因为自己活儿不好,叫人看了三爷笑话。

七月初七这日,云烟楼正式开张迎客。

成州有些地位的人纷纷前来道贺,一是冲着寇怀君的面子,另外,都想见一见这位还未正式登台,便已经名声鹊起的新旦。

晚戏开场前,寇怀君正靠在包房一侧的罗汉床上跟阿顺玩弹棋消遣。

段凤声在后台上好了妆后,找到经理,说要请寇怀君过目,没有差错才敢上台。

经理因着寇怀君的缘故,不敢得罪他,便带他来到寇怀君的包厢,两人进来的时候,寇怀君的手在玉棋上,找准位置,正要下手弹,所以并未抬头。

“三爷。”段凤声立在门口,见寇怀君无暇分身,便凑过去,因为已经扮上了,他便依着扮相,盈盈一拜,曲膝行了个礼。

寇怀君余光一闪,这才收了手,把目光落在了灿若云霞段凤声身上。

她打眼扫了一个来回,淡淡道:“起来,走一圈。”

段凤声照做了。

寇怀君轻声笑道:“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妆,三春之桃也不过如此了。”

“你们说呢?”她朝身边的几个人问。

沈寄同先回了句:“是。”而后阿文保持着一贯的淡漠,应道:“我不懂这些。”

寇怀君便打趣道:“瞧,还是你们沈先生最解风情。”

段凤声拿不准寇怀君是否真心夸赞,不敢应承,只是低下头,抿着嘴唇浅笑。

“行了,去吧。”寇怀君抬手取下头上的一支嵌宝石镂空青玉簪,放在面前的矮桌上,往前寸了寸。

段凤声身后的经理忙上前来,双手托走宝石玉簪,鞠躬道:“谢三爷赏段老板添妆。”

他连对段凤声的称呼都改了。段凤声听到这三个字,不由得缩了缩肩膀,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手腕上突起的鸡皮粒。

寇怀君笑了笑,“照顾好凤声,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阿文这才使了个眼色,把人送出去。

“三爷,该你了。”阿顺鼓起腮帮子,耷拉着眼睛提醒寇怀君。

寇怀君手指蹭了下阿顺的脸颊,刚要碰到棋,楼下便闹了起来,动静听起来很大。

寇怀君皱了皱眉头,阿昌立刻转身出了包间。

寇怀君恢复面色,继续跟阿顺玩儿棋,约莫两三分钟的功夫,阿昌回来了,他走到寇怀君身后,欠身唤道:“三爷。”

“说。”

阿昌道:“是何绍,在楼下为难一个女子,那女子有些眼生,外地口音。”

寇怀君手顿了顿,遂道:“下去瞧瞧。”

“三爷!”阿文自身后叫住准备起身的寇怀君,“犯不着。我去。”

寇怀君握住阿昌的手从罗汉床上下来,由着他理好衣摆,微笑着说道:“他在我的眼皮底下,刁难我的客人,你当他不知道我在这儿么。”

“可为这种事,您亲自出面,实在不妥。”阿文坚持道。

“有何不妥。”寇怀君接过阿昌递过来的小折扇,往楼下去。

大厅乌泱泱的围了一群人,面朝着楼梯挤成一个半圈,最挑眼的便是油头粉面的何绍,他带了七八个手下,站在人堆的最前面,将两个女子堵在楼梯口。

那两位女子皆是旧式打扮,身着袄裙,挡在前面的女子大约十五六岁,袍衫外套着一件对襟长坎肩,梳着一条红绳扎紧的辫子,她正张着两只胳膊,将另一名女子护在身后,憋红了脸瞪着面前轻浮大笑的何绍。

何绍的眼睛一直想绕过这位姑娘的裙角,看向她身后的女子,还不时地偏过头跟身旁的人一起发出让人恶寒的□□。

老鹰捉小鸡似的逗弄了一会儿,何绍便招了个手,玩味道:“请到包厢去,爷做东。”

“是!”

他说罢双手插进口袋,虚坐在身后的茶桌上,几个随从一涌而上,凶神恶煞的迎面扑上去。

“住手。”便是这时,一阵利落有序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开口说话声音不大,却足够何家的几个家仆听得清楚。

楼下众人闻声抬头,便见楼梯上下来十多个人,走在最前的人身着湖色折枝海棠纹织锦宽袖收腰旗袍,同色的长袖缎面手套,手中握着一把象牙骨镂空雕花女式折扇,眉眼含笑,却英气逼人。

“我当是谁,原来是寇三小姐,久违了。”何绍仍旧半坐在桌上,抖起一只腿,歪着嘴打量寇怀君。

寇怀君也不应他,只温声道:“不知这位姑娘有何处得罪,要何公子如此大动肝火。”

“怎么,寇三小姐不会连我的私房事都要插手吧,我们好像……还没熟到这个地步?”何绍冲寇怀君挑衅的笑着。

“你找死!”阿顺指着何绍欲冲下台阶,被寇怀君抬手制止。

她垂下眸子,把目光转向台阶下一直低头背对着她的年轻女子,问道:“姑娘与这位何公子,可相熟?”

“没有!”挡在前头的那个丫头扭头仰起脖子,朝寇怀君急声道:“小姐救命,我家少奶奶与他素不相识,是他无理纠缠!”

寇怀君这才看清那位一直低着头的女子已经挽了旧式妇人发髻,头上簪着宝石珠花和翡翠玉簪,身上是一件米色纳纱绣花边女衫,搭配着雪青缎彩绣花卉裙,虽是汉家女子的旧装扮,却也不失清新雅致。

她没有抬头看何绍,只是道:“这位姑娘今日是我的客人,何公子是不是,赏个面儿。”

何绍一听寇怀君这么好说话,便来了劲,不依不饶地叫道:“我说寇三,你一娘们儿也学男人英雄救美啊,嗯?你自己的烂事儿收拾干净没,成天混在男人堆里,别人喊你一声三爷,你真把自己当爷们儿了!”

他这话喊出来,整个云烟楼都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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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三爷【民国】
连载中何生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