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破晓,程吱已端坐在檀木梳妆台前。菱花镜里映着程兰漪低垂的脖颈,珍珠项链在昏黄台灯下泛着湿润的光,像衔着二十四桥明月夜的露水。
今天有一场盛大的婚礼,但主角不是她。
而是她的母亲程兰漪女士和连氏掌门人连霍。
这场震动江南的联姻盛大得令人恍惚。连氏祖宅门前的青石板路昨夜就被红绸浸透,此刻仍有露水顺着百年马头墙往下滴,在晨曦里碎成千万颗琉璃珠。程吱望着镜中母亲鬓角的钻石流苏钗,忽然想起《红楼梦》里元春省亲时说的"太过奢靡"。
连氏根基在江南,到了连霍这一代已经传承了二十二代,家族庞大,底蕴丰厚,百年来屹立不倒。连霍的第一任妻子早在二十年前去世后,膝下又只有一子,所以这场婚礼从筹办之初,便吸引了社会各界的关注。
连氏也未曾遮掩过一二,所以真正到了婚礼这天,也极为热闹。
程氏虽不如连氏根基底蕴,但也是民族企业发家至今,江南连氏第一,那第二必然也只能是程氏。
总的来说,在她心里,程兰漪女士确实是高攀了。
婚宴上,连氏族群又过于庞大,程吱即便是程兰漪的亲生女儿,但按资排辈,也只能在最后等着。
再往后,是连氏排在十八辈外的旁系分支,其中不乏有些年岁和她相当的小辈。程吱数着青瓷盏里沉浮的碧螺春,听见身后连氏旁支的私语随茶烟袅袅升起:
"连于老先生竟亲自证婚..."
"二十年前那场丧礼都没请动他。"
“怎么不是呢?连于老先生今年也有98岁的高龄了吧,我可没听说二十几年前咱们家主的第一场婚礼请了他来...说来也奇怪,新家主夫人竟然能得到他老人家的青睐?”
那是一位怎样的人物?
程吱听着这话,勾了勾唇,然后向前凑了凑。
尽管等婚宴正式开始,凭她的身份也坐不上主桌。
证婚人,连于老先生,是建国初期政界的功勋元老,也是连氏现任家主的亲叔祖父。以他那一代的世代从政,到了家主这一代,从商的才渐渐多了起来。
婚宴正式开始,新人退场。
程吱所在的那桌,左边这位是美国南部某新上任的华裔市长,今年33岁,按连氏的辈分来算估计还要叫她一声小姑。
程氏来的大多是家中的长辈,所以她便坐在了连氏小辈桌上。
至于她右边的座位,一直到婚宴结束也没等来它的客人。
右边那位啊,是连氏家主唯一的儿子,连淮。
鎏金座钟敲响时,程吱的目光落在主桌空着的乌木椅上。连淮的座位始终空荡,像故事里未落款的留白。她摩挲着请柬烫金纹路,忽然想起幼时读《世说新语》,谢安在淝水之战时犹自下棋的典故。
下午三点,婚宴才彻底结束,人也散的差不多了,时间也不算太晚,程女士终于抽出空来,询问她下一步的去向。
主要还是听从她的意愿。
现在时间尚早,可以回连氏祖宅暂作修整,也可以去附近逛逛,不过还有家里的长辈需要招待,程女士作为新妇自然无法随同,便唤了连家的一个小辈开车送她。
程吱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除了她本职的工作,而且和连家的关系一直很淡,现在回去必然也会碰见那边的长辈,徒增尴尬罢了。
她拒绝了母亲的提议,准备从宴会场所一路逛回连氏祖宅。
这座小镇毗邻古老的京杭大运河河畔,由十二个碧水环绕的岛屿组成,明清老街横贯东西,细长的河道纵横交叉相映,颇有一副“摩肩杂沓互追踪,曲直长廊路路通”的韵味,一路走来,就算是碰上阴晴不定的江南梅雨天气,也不用担心有没有带伞。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来这里的一个星期,独独在程兰漪女士婚礼的今天,天空放了晴。
六月中旬,正好是梅雨季节的开端。她其实是很讨厌梅雨天气的,加上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北而,但印象里江南的闷热、潮湿、黏腻却未曾改变。
不知不觉,路程已行至一半,进入夏季后,天空总是暗得很慢,落日余晖洋洋洒洒,在湛蓝天幕的映衬下,像流淌了一地的碎金子般,晃得动人。
程兰漪女士现在估计也回到连氏祖宅了,这一个星期她们都住在那里。
程吱心不在焉,她的目的地并不是连氏的老宅,脚下步伐也不紧不慢,等意识回笼时,人已经停在了当地一家小有盛名的酒馆前。
在小镇上有很多这样古色古香的茶楼,牌匾高悬,灰砖沉木,门口还伫立着不少极吸睛的巨型酒坛,是江南的特色。
店内布置也是古色古香的陈列,长条凳、八仙桌、小吊牌、竹鸟笼,却不古板守旧,加入现代元素的碰撞,反而让人眼前一新,感受到了城市的喧嚣和古着混杂的美感。
她选了一个靠近窗口的长椅坐下,看人群息壤和长河流动。
婚宴上的菜看着精致但并不果腹,所以坐下便扫了眼菜单,然后随意勾选了几道当地的特色菜。
直到最后一道菜上完,连带着那最后一缕阳光也恰好没入小镇的尽头,程吱这才慢悠悠地收回凝滞的视线,捧起当地特色的花雕酒,轻轻抿了一口,茴香豆也是不可或缺的标配。
暮色漫过运河时,程吱的绸缎裙裾扫过青石巷。酒馆灯笼在暮春潮湿的空气里洇开橘色光晕,八仙桌上,花雕酒坛倒映着雕花窗棂割裂的晚霞。她学着孔乙己曲起手指叩碗沿,琥珀色酒液便荡开层层涟漪。
“嗨!”
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她蓦地抬眼,撞进一片眼底。
“你好,你真的好漂亮啊,这瓶酸奶送给你。”
程吱坐直了身子,微微一愣,立马接过道:“谢谢你。”
穿汉服的小姑娘脸颊比桃花酥还红,程吱回赠的喜糖落在她掌心,像栖息的蝶。
“能得到女孩子的夸奖我能高兴一整天。”
“谢谢你!”对方又道了声谢,激动到脸红了一片又夸了她好几句漂亮,“姐姐,你跟那边的哥哥在外形上简直是全店的焦点,我是本地人,但从没在镇上见过你们这么好看的!”
顺着少女闪烁的目光望去,临窗男人耳垂的蓝宝石在暮色里忽明忽暗,像《聊斋》里书生偶遇的狐仙遗落的星辰。
她从开始便暗嗑起了两人的cp,可能会有些唐突,但俊男靓女的组合甚是亮眼,她自己也是鼓足了勇气,在不打扰对方的情况下,才上前和程吱搭话的。
程吱觉得虽然对方话里有夸大的成分,但是正如她所说的。
女孩子的夸奖有时候更动人。
男人的赞美,可能来自多方面的因素,但是女人,那只能说明,她是真漂亮。
她今天穿的是一袭长至脚踝的丝质吊带长裙,低饱和度的莫兰迪色调又极尽温柔,胸口是独特的弧形设计,后背几乎完□□露,搭配一个灯笼袖开衫,不张扬也不鲜亮,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色,自带朦胧滤镜,也衬得白皙光洁的肩头和美背,仿若折射出若有似无的光泽。
沾了程女士的光,江南美人的眉眼弯弯,长发随意垂落在胸前,柔和绚烂,和对方再次道了谢,然后等人走了,才慢慢将目光投向了小姑娘口中的那个男人。
他们一行大概有五、六个人,但程吱还是一眼看见了他。
有人生来就是瞩目的。
他举杯时袖口滑出的腕骨线条,让她想起大都会博物馆里残缺的希腊雕像。耳钉流转的幽光与花雕酒液相映,竟比程兰漪嫁衣上的苏绣金线还要灼目。
确实养眼,没有谁能拒绝欣赏帅哥,包括她。
年纪应该和她不相上下,前额的发丝全部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黑衣西装灰裤,典型的成熟男人标配。
程吱很少见到戴耳钉的男人,在那些固守成规的定式里,男人戴耳钉不媚也妖,恰好在他的右耳就有这样一枚张扬的耳钉。
古着的蓝宝石耳钉,缀着一层铜金,不像市面上的设计,不是高定就是古董,一眼看上去便价格不菲,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与耳钉这般契合的,不媚也不妖,反而衬得他具有侵略性的外表柔和了几分。
但到底不是耳钉漂亮,而是人漂亮。
她微微移开了视线,恰好男人偏头看过来,当那道目光穿过氤氲酒气与她相遇时,檐角铜铃正被晚风撞碎在暮色里。
她朝着对方微微一笑,一点也没有被撞破的尴尬。
可能习惯了强烈的目光注视,迎着她的目光,那男人竟也勾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刻意的疏离与散漫。
她一个怔愣,笑意未减,但心跳却在毫无察觉的时候,错漏了半拍。
不知是酒精的催眠,还是对方过于瞩目的存在,让她生出了一丝亵渎的罪恶。
就是单纯的亵渎,比如一起睡觉。
在她二十六年的生命里,这个念头第一次出现便这般强烈。
在以前叫见色起意,按现在的说法便是长在了她的xp上。
像个钩子一样,荒唐又真实。
手机震动惊醒幻梦,程兰漪的声音裹着祖宅的檀香气传来:"吱吱..."她起身时丝裙拂过条凳,带倒的酒杯在桌面蜿蜒出暧昧痕迹,像某个未写完的韵脚。
她带着手机走出屋外,听筒内的声音也让她清醒了半分。
门外运河起雾了,石板路上的月光被碾成银屑。程吱踩着高跟鞋踏碎水洼里的银河,忽然想起《牡丹亭》里那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耳垂残留的灼热感,竟比花雕后劲更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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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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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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