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苦水》

文/周酬

2023.11.1

「初见她那天明明是秋日,我却觉得有一整个春天从我身体里破冰而出。那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澎湃。」

01、

西城连着下了一周的雨,万物都湿漉漉,鸟雀尾巴湿润,身子藏在深褐色的枝桠之间,脚丫点点,蹦出秋天。

今天周五,恰逢校图书馆大清书的日子,这种不定期的整理工作费时又费力,谁撞上便只能自认倒霉。

方便运书的铁质推车被搁置在大厅西面,车轱辘在空旷的环境里发出噪响,传来一阵阵回音。

来年沉默地戴上降噪耳机,熟练地将文图的书放上架子三层,垂手时顺便扫了眼手表。

已经八点十五分了。

身后有人拍她肩膀,力道轻柔。

她摘了只耳塞转头,入目是组长刘惜那张笑脸。

她指一指书架,话语温和:“年年,你已经连续两次被抽中了,今天我替你吧。”

来年摸着那本缺了封底的古版字典,刚想拒绝,便听到她接着说:“今天你们宿舍石之妍不是过生日吗?我刚看朋友圈她们人已经到火锅店了,你不去吗?”

她嗯一声,没搭腔,手下的动作不停,依旧对着索引号。

保研成功的同系学姐高心怡今晚也来帮忙,她握着书立查借阅信息,闻到动静送来一眼,“去吧,今晚馆里人多,我看已经理得差不多了。”

她说完将来年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机往前推了一下,屏幕一闪一闪,上面赫然是舍友发来的信息。

弹窗依然跳出,难为她们在石之妍唱生日歌的时候还想得起来她。

来年将已经到嘴边的婉拒的话咽下去。她转了话头,轻声道谢。

雨愈下愈大,雨滴拍打树叶的声响在这夜间更加清楚。

“一场秋雨一场寒”,浓重的冰凉雾气见缝插针渗进骨髓里,来年紧了紧外套,耳机里随机播放到一首苦情歌,配上这景倒能演一出青春疼痛电影。

她蹭上校内公交最后一个座位,下车后双脚落地还没站稳就往宿舍楼的方向小跑。

“来年?”

彼时她正思忖着自己上楼取完生日礼物后还来不来得及赶上最后一班校车到校门口,便听到这样一声呼唤。

于是步伐生生顿住,听出来这是李金晟的声音。

他是哲学院的副教授,给来年带过德国古典哲学的专业课,专业能力不予置评,但为人倒是和善可亲。她曾在他那里借到过一本德文原著,没想到还书时他留她在办公室多聊了半个钟头。

那时候她便学乖,将办公室的门敞得开开的,以正脸对门口,不时望向时钟,只留三分心思给老师,敷衍地明显。

但今晚看到他与一个女孩站在一起,还是不免有些心惊。

两人并肩站在竹林的走廊里,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似是谈话刚刚结束。

“这才回宿舍啊?”李金晟摆出一副关切学生的模样,微微俯身看向高台下的人,语气有些飘飘然,听起来心情不错。

来年收回那些不堪的揣度心思,礼貌问了声好,抬步就要离开。

路灯将竹林照得泛出幽绿的光,活像恐怖片的片头。

帆布包里的伞面并未干透,水洇湿工业刺绣的英文字母,布面冰凉,使得那一块颜色略深。

身后两人又开始交流,声音隐隐约约,半点关键的字眼都听不到。

来年忙了一天,昏昏沉沉的倦意此刻尽数消散。

她停住步子,思考半秒后转身,隔着秋日浓重的雾气看向李金晟旁边的人。

那人穿一件黑色廓形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腰挺得很直,像北方坚稳的桦树。但当额角的发被风扬起,她掏出手捋的时候又显出几分惫懒,松弛地可爱。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盯,她遥遥点来一眼,眼皮半阖,轻佻又漠然。

蓦地,竹叶尖一滴雨水抗不过地心引力,划破空气急速垂落,重重砸向来年光洁的后颈。她周身一颤,有种命定的错觉。

那滴雨顺着来年向前迈的步子的节奏,沿着清瘦的脊背蜿蜒流下,让她浑身都冰凉。

后来,来年总觉得她们两人此后的种种爱恨都是由这场雨牵连出来的——

“李老师,我没带伞,可以让这位学姐送我回宿舍吗?”

那年来年二十岁,喜欢台湾文学,想去德国旅行,尽力把每一项作业都做得出色,相信天道酬勤,愿意把自己的未来与绩点挂钩。

但问出那句话时,她并未过多盘算这件事会如何影响自己,只用那双清透的眼睛隔着秋雾看向两人。

带着殷殷恳切。

李金晟愣住了,他表情错愕,原先关切的勾唇不再有,与身旁人交流时挂上脸的赔笑僵在嘴角。

来年擅长装乖,更擅长装傻。她用那双清澈眼眸看你的时候,会让你以为她真的只是因为雨太大、风太急——学姐可不可以送送我?

李教授那只曾接过德文书籍的手微微抬起,动作看起来像个机械的木偶。

他指了指身侧的人,说:“徐——”

“行,”徐思叙忽然插嘴,她一张口便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J大作为百年名校,两个校区里的绿植都郁郁葱葱。她的声音浸在这昏沉暗夜里,穿过幽深的竹海,似撞玉般清冽。

李金晟脚跟动了动,解释的话被堵在喉咙口。他今夜腾出时间与精力,用圆滑与世故陪不出一个笑颜。

有点像个笑话。

只听徐思叙继续说:“我送送小妹妹吧。”

李金晟也不再管来年,伸手臂留着徐思叙的背影,笑容可掬:“那妹妹——”

“哪个妹妹?”她连头也不回,“唰”一声撑开黑伞,走到来年身边。

从竹林到东区宿舍还有一段距离,两人步子行得慢。

来年喉咙哽住,闻到旁边人身上有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像山林里常年盖雪的松木,比雨更疏离。

她手紧紧攥住托特包的肩带,生怕尚未卷在一起的雨伞漏出半分,泄了不具名的心事。

仅一把伞,纯黑的伞面,伞柄处印刻着她不认识的标,看起来价格不菲。

那为什么呢?

来年看向旁边人的侧脸,被她下巴处的一颗棕褐色的小痣吸引了目光。

它与夜晚的颗粒融为一体,又细腻,又温柔。

“从哪儿走?”身侧人忽然出声问。

来年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没敢问出心底的疑问,淡声说:“学姐,我住东区二号楼。”

徐思叙不说话,掏出手机点了下屏幕看时间,再问:“从哪边走?”

语气有点不耐烦。

来年后颈一僵,带着人往右边拐,半晌后她梗着脖子,声音极轻:“学…你不是J大的学生?”

旁边人哼笑一声,她将未撑伞的那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用食指勾了勾来年肩上的帆布袋。

力道很轻,一推一就,但平白让受主红了耳根,肩带与外套接触的地方摩擦,发出沙砾般的响动。

——“没带伞?”

这场短暂又难堪的、看似处心积虑的相遇本该以来年涨红了脸、头也不回地上楼结束,但命运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周末宿舍没门禁,于是家境优渥的寿星小姑娘拍拍手把聚会地点定在了中心商圈那边,距离大学城远得离谱。

来年在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行到一半时石之妍发来消息说他们一行人转战小酒馆了,十五秒醉醺醺的语音下面是个定位。

她抿唇,不太想去,但又担心她们几个女孩子在那地方不安全,所以麻烦司机临时拐道换了目的地。

掀开车门撑伞时来年的动作有点不连贯,早前被人戳破心思的不甘与委屈溢出来,她抿唇,从车里出来轻轻甩上车门。

酒吧里倒也不算太闹,但地方颇大,她扫了两遍都没找到人。手机在礼物袋子里,她掏出来——进了个电话。

“年年我们看到你了,你再往里走一点。”

来年目光扫过喧闹场合里的霓虹灯,声色场浮华,光影罩得人睁不开眼。

她方才回宿舍换了身衣服,穿着普通的卫衣和牛仔裤,又将微湿的发放了下来,每一缕发丝都安静垂在肩上,乖巧地有点格格不入。

石之妍欢喜地来迎接她,熟稔地将手塞进她胳膊肘里,堆着笑埋怨:“年年你怎么才来呀,我们蛋糕都切了,不过我又重新点了一个,等会儿送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周末的原因,这地方人挤人,石之妍护着她往里走,不料被端着气泡酒倒着走的人撞了一下,连带着来年被推,小腿磕上旁边卡座的矮桌。

她“嘶”一声,微伏下身摁住膝盖,抬眸道歉。

就这样,她又看到了徐思叙。

这边动静如此大,几乎大半个场子上的人都看过来,而她捧着手机缩在角落,倚靠在椅背上,屏幕的冷光照在她脸上,让舞曲和摇曳的光都逊色。

许是意识到周围安静了一瞬,她抬眼轻轻扫一眼,目光未在来年身上停留半分。

她果然对她没印象。

石之妍情绪没受影响,反倒偏头询问来年是否安好。

她摇摇头,说没事。

那场生日宴过得热闹,石之妍有些朋友叫来了她们的男友,男友又叫他们的舍友,满满当当坐齐了最大的地盘。

来年在青年男女的掷骰子转转盘里显得过分多余,她推推酒杯唬人说自己酒精过敏,石之妍窝在她旁边,招招手让人给她上齐了不含酒精的果汁饮料。

“石之妍你丫叫人来喝酒,吼了半天给咱叫来了这样一位清秀小妹妹你有病吧。”有一位短发女生游戏输了,灌了一大杯后扬声骂道。

石之妍“嗤”一声,伸手探了探果汁杯的杯壁,将东西塞进来年手里,问她头发怎么有点湿。

“没事,在竹林里被雾气浸湿的。”她语气平淡,说完话后回了个头。

石之妍意识到她今夜扭脖子的频率有点高,语气有些娇嗔,随着她偏头,问:“你看谁呢?”

徐思叙手里攥着个东西站起身,按照刚好可以合在掌心的大小,来年大胆猜那是一盒女士香烟。

她回话说没谁,而后倾身,说我去下卫生间。

在放下玻璃杯时,顺手捞走了桌面上的一个打火机。

身后红男绿女仍然热烈,来年握着那枚通体冰凉的金属打火机,心跳狂响。

各种烟草味、酒精味、烈如盛放玫瑰的香熏味灌进她的鼻腔,掩藏住她混沌的心思。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澎湃。

从后门走出去,看到与酒吧只一墙之隔的深巷里孑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来年的心才稳稳放回肚里。

夜里清寒,那人穿件清白的衬衫,那样单调的款式,在她身上却显出几分落拓。

极远处的LED牌上播放某个美妆品牌一款新品的广告,从来年的角度望过去,她像是嵌在其中,孤寂地凛然。

浮光掠影打在她侧颜,像斑驳的鳞片。

她身处荒唐之外,静静吃一根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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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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