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我知道为那段关系我失去了很多,短短一个冬天,我几乎经历了被打碎又重塑一般的钝痛,血痂从伤口处长出来变成疤痕,带着细细密密的痒。我不知晓这到底算不算是我成长的光荣的勋章。」

42、

任瑜那通电话来的时候来年在餐桌上,来主任和葛女士正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回家而忙进忙出。

她背向后仰,看了眼厨房里忙活的两人,思忖片刻还是去了阳台接听。

“你回家了?!”任瑜咋咋呼呼,张罗着自己也要订回苏的机票。

来年才不信她,说你订啊,你订了我就用一个月生活费带你去江边那座餐厅吃饭,你不是一直想去但嫌贵么。

有底气才敢这样说,任瑜前阵子说要告诉她的那条好消息是她谈恋爱了,这会儿肯定会趁着三天假和男朋友去旅游,哪里还想得起来她。

只是话撂出去半晌,对面弱弱地回了一句:“年年。”

来年戴着耳机,手肘撑在阳台的栏杆上,吸了一口暮春时节江南的春风,懒懒从鼻腔里哼出一句“嗯”。

“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我是说,你以前不会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你是不是变了啊,变得越像那位徐小姐了。”

来年怔愣了一会儿,说:“我妈妈叫我吃饭,先挂了。”

晚上一家三口坐在客厅看电视,欢笑一阵一阵传过来。在来年上大学之后,与爸爸妈妈便没有在春天见过面。她总是有各种理由,学校里的事情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时间,如今挤挤挨挨出来的这个清明假期,被她用来放松。另一方面徐思叙那天带她五一出去旅行的承诺并非玩笑话,她在送来年去西城机场时便再次提醒她记得知会父母一声。

瞧着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来年瞥一眼葛女士,正准备开口时,来父说话了。

“你之前寒假不是一直在忙着写论文么,怎么样?有进展吗?”

来年咽下去嘴里的水果,说:“初稿已经完成了,也给我导师发过去了,收假去了就准备投。”

来川宁点点头,许是领导做惯了,逢正事便是公事公办的腔调:“那很好,你从大一就开始提的这老师对你可是挺好的。”

来年点头的有点心虚,她深知千里马逢伯乐有多么艰难,更何况比自己水平与悟性要高很多的学生大有人在,褚华茹这样看重她,难说没有徐思叙的原因在其中,毕竟她之前也只是帮本导端端茶水的角色。

电视上一集已经播完,综艺节目的预告总要搞点什么事情以增加悬念制造卖点,而葛女士就在这样的背景音里说:“年年,你说我和你爸爸需不需要与这位褚老师见见面然后当面感谢感谢她啊?我们还偷偷百度过,这老师履历蛮光线的诶。”

闻言,来年心都被提起来,她摆手拒绝的动作稍显慌乱:“不用不用,导师带手下学生是应该的,应该的呀,而且私下带你们和老师见面不好的吧。”

来年对人情世故不太敏感的原因有一大部分是二老把她照顾得太好,关于人情往来的事情,他们从来都是点到即止,酒桌文化盛行的当下,来家因着人丁单薄,家宴从来都是简简单单,所以来年没接触过觥筹交错,也因而将人格保留地非常独立。

在家里,她从来都是来年,而不是来主任的亲闺女,葛老师的小女儿。

所以来父来母便没有往下说,话头就止在了这里。

来年以为这一场令人心惊胆战的旁敲侧击已经过去,谁知临走前的最后一顿午餐,葛文珺给她放了更大一声炮响。

那天是清明假最后一天,家里为了送别她,餐桌上十分丰盛。

餐毕后来年独自回房间收拾东西,在叠那件白色长裙的时候,房门响了。

她应了声“进”,紧接着便看到葛老师推开了那扇木板门。

不知为什么,来年今早起床后心里很慌,那种不安一直持续到葛文珺进来的当下。

葛老师坐在她的小床边,笑容肉眼可见地勉强:“年年今天一走就又是两个月,爸爸妈妈下次见你就是夏天了,这两个月我们多给你打点生活费,你可以买多多条小裙子穿。”

来年压下心里的慌乱,将那条纯白长裙放在吊带上方,看了母亲说“好呀”。

但她知道母亲进她房间一定不单单是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话。

来年从没觉得自己和与相伴了二十年之久的最亲密的人在一个空间也会尴尬,在她将要出声询问的前一秒,葛文珺垂着头,而那种语气是在努力宽慰自己,让自己放松。

“那个、你之前放寒假在家里落了件东西,昨晚睡前妈妈给你塞到书包侧兜里了,回学校记得取出来。”

倘若说这会儿来年已经隐隐预感到什么了,那下一秒葛文珺的话让她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妈妈也读书,年轻时也读过一些伍尔芙,只是前阵子和你爸爸打算重新捡起读书的习惯,就从你书架拿了本《鳄鱼手记》看”,说到这里,她挤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网上说《蒙马特遗书》太窒息了,妈妈还没看。”

明明是温度很舒适的房间,来年方才整理衣物时都在想要不要打开空调,可是此刻听了这番话,她却浑身发冷,到极致时整个人却奇迹般冷静下来。

她松松捏着手里的裙裤,缓缓回头,脸上带着很轻的、安抚一般的微笑:“妈妈觉得怎么样?我觉得挺好读的,我很喜欢。”

葛文珺脸上的笑再挂不住了,她扯着一张脸,这几年投入到护肤里面的多少个w此刻都化为泡沫,脸僵得不成样子。

来年讲完话后就转过身,继续收拾着行李箱,因为要赶下午的飞机。

少顷,她感受到身后人离开了。

又过了几分钟,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很大声的恸哭,那是那样悲的哭声,夹杂着父亲若隐若现的安慰。

葛文珺无法理解,至少她很难理解自己从小到大乖乖养着的宝贝怎么就会喜欢一个同性,她甚至不敢说出那个词。

寒假时从女儿枕头下扫到的那盒女士香烟一定不会是年年的,她当晚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凌晨三点抱着来年床头的玩偶呆坐,眼神一不小心掠过一沓书。被折起的书页和水笔重重画下的字词句段她看一遍就不敢再看。

于是去百度褚华茹,去看关联词条下的徐荟,每一张合照都是蛛丝马迹。

向丈夫讲述之后,来川宁首先是怀疑,但当怀疑发生,这件事就有了概率。只是他的反应居然是反求诸己,两人便一起在夜里懊悔,说是不是不该把孩子送去西城,高考志愿就不该让她自由选择读心爱的哲学,这样就不会遇到褚华茹,不会变成一个…

在女儿坦坦荡荡说“我很喜欢”的那一瞬间,她脑子几乎懵掉。

怎么会,怎么会,那是她最最亲爱的宝贝。

正午太阳还是有些辣,来年望着窗台与她一样被精心呵护的花花草草,心想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也不算一个很好的时机。

但事情已经发生,巧合已经造成,她便不会再过多纠结,毕竟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来年认识到自己的性取向是从见到徐思叙开始的,那晚她站在亭台之中遥遥一望便令她无法忘怀,很多时候她都在想,严格意义上讲她可能不是一个同性恋,她只是喜欢徐思叙而已。

当然不是没有想过向父母出柜,这是一种意义式的坦白,但她又想自己和徐思叙分手后便不会再遇到任何一个爱人了,所以事情一拖再拖,使得意外比计划先到。

当天下午来家的气氛都没有好起来,来年拉着行李箱从房间出来时,来父正搂着母亲坐在沙发上。

她站在玄关处说了声:“爸爸妈妈该走了。”

来川宁站起身,说:“好,爸爸送你去机场。”

葛文珺却一直没有动弹,在父女两人离开时,她才扭头说:“年年,妈妈有点不舒服,爸爸一个人送你去机场好不好?”

来年乖顺点头,“妈妈再见。”

沙发上的人又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车子驶上高架桥,又停进停车场,来父从后备箱把行李取出来,与来年一起并肩进入。

临分别时父女两人进行了一个很漫长很深刻的拥抱,来年轻轻对父亲说:“对不起爸爸,又给你添麻烦了,希望你可以好好陪一陪妈妈。”

来川宁当然知道道歉不为性取向,只是女儿担忧自己突然的坦白会让爱她的母亲惊慌失措。他一时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但关键时刻他必须站出来稳住事态。

来父抚摸两下女儿的头发,说:“没关系,妈妈只是需要时间。”

来年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

但当飞机起飞,陆地上的事物都变成渺小的点,天边晚霞泛起金光,她的眼眶还是有点湿润。

好像与父母曾经毫无缝隙的关系也变得开裂,她不知道需要多少爱才可以修复。而这种为了一个人而进行的战斗,滋味其实并不太好受。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妈妈没有亲自送自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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