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纪没再多嘴，只说让他去睡。
然后和晶晶四处逛了逛，赶在晚餐时间前到达那家晶晶说很不错的火锅店，还没到晚饭点儿，火锅店里的人就已经络绎不绝。
“我说早点儿来吧”
晶晶冲阿纪挑挑眉，两人找个角落里坐下。
不完全是老式火锅店的样子，装修风格更像是港式茶餐厅，但味道确实没得说，麻辣鲜香。
阿纪的油碟从来都调得不好，晶晶就自告奋勇调了两个人的份。
饭后两人沿着街边散步消食，晶晶一直说着自己上次来时发生的趣事，阿纪带着微笑倾听，不时送上几声合时宜的惊叹，权当捧场。
晚上八点，城市灯火辉煌，远处的古建筑群被昏黄的灯带勾勒，马路对面人头攒动，拍照的游客和刚下班的白领被一同隐没在人群中。
“你要去拍照吗？”
晶晶望着人群问道
“不了吧，去江边走走呢？”
两人一起往江边走去，夜晚的江风带着丝丝凉意，这条江从另一条大江分支而来。这是十年前的阿纪无数次梦想的场景——走在这条江边，和无数处在不同时空的人共享这片晚风。
而当身在其中的时候，她想的却又是远方的人和风景。
想到这，阿纪轻轻摇头，想把不属于当下的事情抛诸脑后，一味追求将来的后果，只能是荒废当下。
两人就沿着这条路直走，三两骑单车的人飞速掠过，身前身后几个年轻的姑娘，大概也曾和阿纪有过一样的心事吧。
阿纪分一只耳机给晶晶，两人各自无声地走出好远。
“回去睡觉？明天再走？”
半晌晶晶提议道，两人今日在外面奔波一整天，打开支付宝运动一看包超两万步，确实有点累了。
阿纪点头同意，跟晶晶一起打车回青旅。
回去后洗漱完已经快十一点钟，这屋子里还是只有她们两个人，可能是还没到真正的旺季吧。阿纪躺上床拉起帘子，准备整理一下今天拍过的照片就睡觉，打开手机一看，赫然显示着三个未接来电。
这个时间回电话过去不太合适，晶晶已经准备休息了，阿纪只在对话框打几个字出去
“睡醒了？”
周青川立马回了个语音电话过来，阿纪被铃声一震赶忙按下红键，带着房卡和烟火蹑手蹑脚走出门后，一直穿过住宿区和公共区才把电话回过去。
“喂？”
“你干嘛呢？”
男声带着睡意的沙哑。
“准备睡觉呢”
阿纪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彻楼道，周青川听着清楚传来的声音陷入沉思
“你——走着睡？”
“神经病啊，你打电话才出来的，我室友已经睡了”
“嗯，累吗今天？”
“还行”
两人顺着话题闲聊，半晌阿纪问他今晚准备干嘛。
“找人打炮”
周青川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快去吧，再晚点儿大家都打上了你就找不到人了。”
阿纪翻了个白眼，对待出言不逊的人就应该重拳出击，周青川轻笑一声，正色道
“打游戏呗，我能干嘛”
话音一转又接着说
“你还不困吗？”
阿纪困得直点头，强撑着
“不困，你们那边好像下大雨了。”
阿纪翻着公众号上的新闻。
“前天下的了，再说离我这也还有点儿距离，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在哪儿啊？”
周青川不满道
“我知道你在哪,我这不没话找话呢么”
阿纪是个喜欢说大实话的好孩子。
“你想我吗？”
周青川突兀插话.
阿纪心道咱们俩一天打俩电话你还问我想不想你，那半年没见的话我是不是得想死了？但说出口的话却依着对方
“想你”
哄就完了，跟周青川聊天方式的第一要点：哄就完了。
果然，周青川听了这回答继续问
“真假的？”
“真的，姐的真心比女王手上戴的钻戒还真。”
然后他哼笑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我不是找过吗？”
阿纪接话飞快，但这不是一个好的回答。
她总是在心甘情愿地哄着对方和不甘心要哄着对方之间反复横跳，比如这时候，她就觉得对方完全是在无理取闹，问的什么狗屁问题？
“那时候我不是忙么。”
忙你奶奶个孙子，阿纪心里吐槽，那时候周青川刚结束一段工作，说累也就算了，忙个鬼。
“那你现在不忙了呗？”
“小秋”
他轻叹一声，不再争辩，话锋一转继续道
“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他翻看着阿纪的朋友圈，最上面的一条置顶是一张图片，里面几行文字的大意是，无论我的想念把你带去哪个城市，最后我有关那座城市的记忆，就只有我自己而已。
换言之，就是阿纪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和他讲着电话，可时间推到几年以后，她对这个城市的印象会有火锅店老板娘，路上遇到的搭子，也许还会偶尔在朋友圈给彼此点赞，她会记得被永远收藏在青旅公共区的故事。
但她会，想起自己吗？
只要时间拉得足够长，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如果那时候他们还活着的话，她还会记得自己吗？曾经阿纪给这个问题的答案是
“我希望我会永远记得你”
正如她表白时一字一句打下的，坚定又婉转的话
“我希望我会永远只爱你一个人”
可人的希望从不是能改变这个世界和自己本身的关键要素，至少很多都够不上吸引力法则，事与愿违的时刻太多，很难说当时的阿纪是不是也不能肯定。
“当然会。”
几年后的阿纪已经坚定多了，因为在无数次记忆冒头的瞬间，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记住的事情居然有那么多。
多到她甚至可以用那些记忆，去填满余生。
“骗子哦”
周青川不信，记得和想念不一样吧，她会永远记得自己，就跟会永远记住小学时的同桌一样，没什么区别。
就算一生都不会再见，她也记得自己的小学同桌姓甚名谁。
可她会永远想念自己吗？会不会有一天，她终于觉得当下就是最好的人生，于是她终于放下那些幻想与企盼，再也不会想念自己哪怕一秒钟了呢？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又急转直下，骤然跌入谷底。
他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是，她会否永远想念他，哪怕每分每秒都能见到他，也会每分每秒都去想念他吗？
“你看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呢。”
阿纪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言语上的辩驳最是苍白无力，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可周青川听着阿纪轻快的口吻，鼻翼轻微抽动了一下。
“哭了？”
阿纪已经快困得精神恍惚了，下意识问
“没有”
对方飞速作答，不回答还好，一出声哭腔就藏不住地显现出来，阿纪叹了口气，深知自己无力可为。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心里再爱有什么用呢？
那么多尽兴或消沉、得意或萎靡的时刻不在彼此身边，就算说上满世界的情话，亦是徒劳。
阿纪相信柏拉图式的情感，但也明了异地恋很难善终的原因，就是因为有太多这样那样言语无法表明心意的时刻存在。
“别哭了周哥”
阿纪慢慢哄道
“你看你再哭的话眼睛肿了就该不帅了”
这话拿来哄她现年三岁的表外甥正合适。
“适当哭哭有益身体健康，掉两滴小珍珠得了，那怎么还能掉那么多呢，是不是太便宜你的枕头了？”
阿纪听着自己说的话都感觉逐渐离谱，果然，对方收住哭声，但眼泪还是止不住，阿纪继续絮絮叨叨
“周哥最棒了，是不是？再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吧？还几个小时？”
他不想说话，阿纪自己翻了翻手机继续道
“还有六个小时，我天呢还有六个小时就有人得起床上班了。”
阿纪一本正经地感叹，几个月前那个即将起床上班的人正是她本人，周青川还是没忍住，开口吐槽
“那还有人现在还没下班呢”
阿纪赶忙接上
“可说呢，你要不然下楼去看看，你们小区门口的保安大哥是不是正补觉呢？嗯？你饿不饿？地址发我我给你点个外卖？”
绕到正题上，阿纪打开手机上的外卖软件定位到他的城市翻看。
“我不想吃。”
“那你可以把地址发我，等你想吃了我再点。”
“我饿了自己就点了。”
阿纪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随口问了句那你什么时候能饿啊，就岔开话题，在一个问题上纠缠只会让两人都愈发不耐烦。
“我刚才看见了一个小猫巨可爱，你要不要看看？”
“你是不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不帅了？”
他的情绪在阿纪的碎碎念中平复了一些，但还是不想动，摊在床上敏感道
“那哪能呢？周哥什么时候不帅？”
阿纪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有当舔狗的天分？早有这两把刷子那不早就应有尽有了吗？看来这技能觉醒得还是有点儿晚了，正所谓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他——
周青川显然也被对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震惊到了，好半天没接上下句，半天才干巴巴地来一句
“我去你说真的？”
阿纪不接
“什么真的假的你看看猫跑了吧，刚才让你看你不看。”
“那别看猫了，看看我吧。”
……
两人同时沉默，今天真是个适合胡说八道的好日子。
阿纪是因为每次说看看周青川，他都想尽各种办法拒绝。
她琢磨自己美颜后的照片不真实，原相机的照片又丑得太真实，自己都不怕见光死怎么他还怕这个？
周青川自己则是震惊于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这句话能从自己口中对着阿纪说出来。
果然只要活得久——
那阿纪必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飞速打开手机整理头发并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
“看看看，快我已经准备好了。”
“……”
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周青川做不出这种当场变卦的事，只得挂段电话，发了个视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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