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公园是澄海县南门处的一座翻新的公园。它始建于19世纪民国时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古董。
黎逸川知道东林公园还是因为它里面有座宝塔一样的楼阁，叫做魁星楼。据说魁星楼上有一块神秘的石头，每到高考前夜，上面就会显示一份名单，而那就是澄海县当年的高考上榜的人。
后来越传越邪乎，有人说，只要在高考前夜显示名单之前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高考就稳了。回家躺着等通知书就行。
这种跳大神似的说法怎么可能撼动黎逸川当年那坚定的唯物主义信念。所以，在他妈花完钱争取到考前夜游魁星楼的名额后，黎逸川潇洒地爽约了。
他不信那一块石头就能决定他的前途。迷信！
黎逸川笃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过现在想来，那时候他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而今，凶手选择在东林公园抛尸，黎逸川看了看手表上的日期，距离高考也确实只剩几天时间。
说来也怪，当年黎逸川不信的传说，这几年备受推崇。还有很多人现身说法，宣誓赌咒地证明那玩意儿确实灵验，导致现在参观东林公园的人络绎不绝。
尤其是高考前夕，由于人太多县政府不得不下令暂时关闭魁星楼。那也拦不住那些善男信女们在外面三拜九叩，更有胆大的在晚上攀爬斗拱，只为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那块石头上。
结果通常是，名字确实写上了，但不是在魁星楼的石头上，而是警察局的案底记录上。
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殊途同归吧。
“清言，你和菲姐就辛苦一下，今天晚上去东林公园盯一下吧。”黎逸川想着晚上12点或者3点还要带何泌赴孟琰琰女士的约，东林那边只能让苏清言她们过去了。
“我和你去。不行吗？”苏清言不明白为什么要何泌去。
“我想借何泌的电脑知识看看，孟琰琰的意识真的和身体分离了吗？我总感觉这技术超出了我的想象。”黎逸川实话实说。
苏清言明白了，就不再言语。想到冯铭扬提到来自未来的人，她心里隐隐担忧起来。
未来的技术对于现在，简直是降维打击啊！那他们有什么胜算？就只能这样被动挨打吗？
她叹了一口气，满眼装着对现在人类的担忧。未来的人，跑现在来杀人，究竟是什么动机？如果澄海县发生了这样的案例，是不是别的地方也有呢？
很悲哀，苏清言突然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这些问题举一反三，环环相扣，织成了一张网，把她牢牢缚在网底。
“今天晚上，都小心些。”黎逸川说道。
太阳像个着急回家的打工人，急匆匆地跑下山，换上了月亮那幽冷的光辉，仿佛有什么心事，攒了千年也没来得及说。
疗养院里，半夜12点。
何泌被黎逸川揪着来上夜班，本来心里是挺不满的。不过一听黎扒皮说，这里有他一定感兴趣的东西，没准可以给他的小澄同学升升级。他一下子就精神了。原本睁不开的两个眼睛瞬间瞪得像猫眼，带上他的笔记本就和黎扒皮来了。
黎逸川戴着夜视镜，从进门的时候沿途精准破坏这一路所有的监控。
32号突然活了过来，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这也有‘思想巡逻者’吗？”
“那是什么东西？”黎逸川答得毫不客气。
“......”32号怎么也没想到，尊贵的“思想部”工作人员有一天会被贬低成“东西”，这要是在他的时代，绝对是“和谐”三次都不够的大罪。
“这叫监控。”黎逸川心说，“老子最烦的东西。什么在它面前都毫无隐遁，我想说句脏话都得小心翼翼地找个没监控的地方。”
是啊，这一点32号深有感触。每个人在监控面前维持着自己的人设，连笑容都是设计好的样子。
难怪它觉得这里的人很鲜活。原来是他们的时代，人类已经把假笑都焊脸上了，不真实。
没听到32号的回应，黎逸川还以为大约它在思索为什么会有这么落后的东西吧。
“当然，作为刑警，我又很感谢它。”黎逸川继续和32号沟通，“毕竟它提供了罪犯的线索和证据，帮我不少忙。”
黎逸川两人走到孟琰琰女士的病房，他一闪身进了房间。何泌向走廊里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地锁上门。黎逸川看了看门边的六芒星符号，摩挲三次。等一下，苏清言今天怎么知道这要摸三下的？是巧合还是......?
突如其来的想法把黎逸川自己都吓了一跳。是你在问吗，32号？
“不是我。我从来不会怀疑我的搭档。”32号的声音传了过来，隐隐透着一丝不屑。
黎逸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惜32号看不到。
和上午一样，孟琰琰穿着一袭淡雅的长裙坐在床边。
“何泌，你帮我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原理。”黎逸川对已经目瞪口呆的何泌小声说道。
“啊？哦！”何泌叹为观止地点了点头，像弱智一样。
黎逸川心想，完了，孩子受刺激了，咋整？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孟琰琰说道，“你很聪明。看来铭扬的死你一定会给他一个说法的。”
“我在他家看到了他死前的录像。”黎逸川波澜不惊地说道，眼睛却死死盯住对方，仿佛在探究她的每一根睫毛和每一个微表情，“他是自愿的，他想留在虚拟世界，因为你！”
任何一个正常的妈妈都不会诱导孩子留在虚拟世界，更何况这还是以牺牲生命为代价。但一切尚未明确之前，黎逸川不介意把孟琰琰想成一位敌人。
“我不是凶手。”孟琰琰说得坚决，但她随后叹了口气，“但我也确实不清白。”
黎逸川没做声，等着听孟琰琰的解释。
布景渐渐变暗，好像能随着人的心情变化颜色。一缕昏黄的灯光在冯妈妈的脸上勾勒出深深的纹路。她的眼神中透出复杂的情感，既有无奈和悲伤，又有一丝坚毅和决心。
黎逸川坐在她对面，神情专注，眼神紧锁在她身上，仿佛在努力捕捉每一个字背后的隐含意义。
只听孟琰琰说道:“铭扬是我的养子，但他和我很亲近。我说我不清白，是因为我确实曾说过希望他来陪我的话。”
孟琰琰的神情很痛苦，“我知道我的身体会慢慢被人遗忘，最后会腐烂，归于尘土。所以在他面前流露过这种脆弱。但是我真的没有教唆铭扬自杀啊。”
黎逸川想起冯铭扬说过，是有人在谋划，他死之后，还会有一个人死掉。
这么说来，孟琰琰确实没有说谎，还有第三方才是真正的凶手。
解除了对孟琰琰的怀疑，黎逸川依然疑窦丛生。约这个时间，孟琰琰要说什么呢？又是谁在监视她？
“冯铭扬的死绝对不是个案。现在我们言归正传。”孟琰琰的声音突然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苍凉，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而沉重的传说，“其实，我不属于这个时代。”
“什么?”黎逸川虽然做过心理建设，但真正见到穿越者时仍然难掩惊讶。
“你别说话，让她说。”32号清冷的声音直冲颅顶。
“我们来自30世纪，那是一个被AI完全统治的时代。人类沦为AI训练的工具，被叫做‘营养液’。”孟琰琰闭上双眼，那个暗无天日的时代留给她的记忆并不美好。
“后来，我们一些‘觉醒者’带着一部分按‘推恩法则’培养的同卵受精卵，趁暴乱逃到了21世纪70年代。”
黎逸川皱起眉头，感到脑袋里像是塞满了数据线，“‘推恩法则’?那是什么？”
这名字听起来倒像是某种新鲜甜品。
孟琰琰叹了口气，伸出左手揉了揉眉心，她大概忘了自己是一缕意识，一个幻像。然后她慢慢解释道：“‘推恩法则’是我们那个时代AI驯养人类的一种育儿方法，通过基因编辑和早期教育，筛选培养出具备卓越智力和道德观念的人类，用来给他们的新AI充当营养液。”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陷在了那段痛苦的历史。黎逸川和何泌在墙上看到了非常震撼的画面。这是孟琰琰的回忆通过技术手段显示在墙上。
“哇塞，太炫酷了！”何泌惊叹道，还没等他赞叹完，又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嘴大张着，忘了闭上。
画面中，人类像鸡鸭一样被养在专门的牧场笼子里，眼神里满是顺从。
镜头一切，在一处实验室一样的地方，传说中的艾先生和其他AI大人在从试管里抽取携带某些基因的卵细胞和□□，然后按需要合成受精卵。
通常，他们会对这个受精卵进行基因重组或者编辑，以期达到他们想要的性状或者效果。
画面一闪，在牧场里，人类幼崽正在笼子里排排坐，等着看“AI之神创造世界”的视频。画外音都是教育他们要感恩AI,不要胡思乱想。
满天都是一种无人机一样的东西，黎逸川还没想明白这是干什么的，就见一个高大壮硕的人类被从一个银色的建筑物里拉了出来。
他由于想吃一根香蕉，而不是食谱上定制的草莓，从而被判定为“独立意识综合症”早期，被送到医院做手术，强行摘除一部分记忆。
独立思考被看作是一种不治之症，俯首帖耳才是人类该有的正常状态。
最可怕的是，没有人类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有人甚至觉得能为艾先生效劳是他们的荣幸。
这是未来的世界？？？黎逸川和何泌互相对视了一下，一脸的不可置信。如果是真的，那也太恐怖了吧？！
“当时，我们的目标是回到历史找到最初设计‘艾先生’这个AI的设计师，从根源上解决AI可能统治人类的威胁。”孟琰琰结束了回忆，说道，“可是，当我们到达21世纪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任务太艰巨了，大海捞针一样。于是我们内部发生了分裂。”
可以看出，她对这次内部分裂是很痛心疾首的。
黎逸川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心里却在想着：分裂？他们内部还真是个“大家庭”啊！
“一部分人认为任务在我们有生之年不可能完成，所以选择了逃避。”孟琰琰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失望，“他们利用‘时间守恒定律’，在自己建造的桃花源里苟活，说是等待时机成熟的那一天再重新出山。另一部分人则选择了主动出击。”
孟琰琰说这话的时候有一些自豪，“我们混迹于各个行业，就是为了寻找可能设计‘艾先生’的人。当然了，我们死了可能还没有找到。所以我们同时秘密培养着带来的受精卵作为后代。”
黎逸川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不结婚，通过自然繁殖保留后代。孟琰琰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他们认为经过精挑细选的受精卵更符合做他们的后代，去完成摧毁AI这一壮举。自然繁殖的成功率太随意。
何泌忍不住问道：“这些后代呢？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不觉得冯铭扬一个占星师算是什么狗屁精英。
孟琰琰叹了一口气，“我和他们走散了，到现在没有联系。”
这么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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