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你舅怎么回事儿啊,要撵人啊。”同事对独立工位的吴奕乐发难。
吴奕乐很头痛,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公司是他舅舅开的,公司业务是自己管的,裁员却是老板一手办的。这时他明白,他和所有人一样就一臭打工的,平常处成哥们儿的同事说让走就直接卷铺盖卷滚蛋让他倍感难堪。
难堪不影响他行为的放荡不羁,吴奕乐穿着皮鞋往办公桌上一撘,半个身子窝在老板椅上,脚抬的比脑袋还高。
“哎我也不明白怹办得什么事儿——大环境不好吧可能,按我亲娘舅那话说就是老美子金融危机余震到咱了。”
同事对此并不满意,“咱多大点儿个公司能被这事儿余震到啊!”他拿起手头的材料走向吴奕乐的办公桌,牢骚道:“再说我这岗位不多我一个不少我一个,怎么非得是我呢。”
他不甘心也是有原因的,同岗位两个人裁撤了一个,另一个是资历、学历不如他的李凡,他还比李凡多两年工作经验。
明里暗里他在映射李凡,大家在关注吴奕乐是什么反应余光偶尔辐射到李凡;当事人李凡一脸无所谓,活干完了电脑登□□冲浪,无聊就趴桌子休息一下。
吴奕乐端正坐好抬头看向离职的同事问:“那您说怎么着?老板自己个儿点的,我一再跟人强调辞人不是不行得按劳动法走,赔给您工资了您年后再找还不成?”他两手放在桌上拿起一支签字笔随意转动,眼神从他身上向后转移,和斜对着工位电脑后头的李凡对视一眼后回视眼前的同事。
同事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李凡故作无事发生继续面对电脑并随便敲敲键盘。
“不是钱不钱的事儿,你不觉着不公平吗?我哪儿做的不好了?”
“你没哪儿不好。”吴奕乐在话音未落时抓住重点,他态度强硬地解释:“是公司经营不善,业务裁撤了三个,文员裁撤了一个,这是正常的人事变动。”
“那为什么就得是我,人李凡……”
“是谁我说的不算,是人老板说的算!”吴奕乐提高音量打断他的话,“听懂了吗?N 1补偿你拿了,工作也交接完了,你还想怎么着。”
被怼的同事照样血气方刚的年纪,指着吴奕乐鼻子质问:“哎你做管理的你就这么打断人说话?有没有家教啊你!”
吴奕乐又不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情,“什么我没有家教!我不跟你说了这是人老板的决定!按劳动法裁员标准执行的!”虽然有些脾气但还是强压怒火,“你赔偿也到手了,现在跟这儿哩哏儿啷含沙射影谁呢你!”
“什么我含沙射影谁,你不就是不让我提李凡吗!我俩同岗位的凭你跟李凡关系好就裁撤我?!”他反正已经被开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见吴奕乐一时被怼得说不出话,对方反而得寸进尺阴阳怪气说:“全公司谁不知道你俩哥们儿你俩关系好,老板你家亲戚,谁能入你眼。”
李凡拿起桌上的公文夹站起来整理下衬衣,抄起椅背上的西服外套往肩上一搭边走边随便翻阅,
“诶你他妈……”吴奕乐站起来刚想理论突然看见李凡低着脑袋翻阅文件走了过来。
“啪——”
手里的文件被他重重扔在吴奕乐的办公桌上,正打算争论的二人被吓了一跳,俩人目光落在黑着脸的李凡身上一时间忘记要说什么。
李凡目光盯着吴奕乐说:“我辞职。”他又指指桌面上的文件,“合同整理好了你们处理吧,这回公平。”
生活里的光有时候像是拉磨的驴脑瓜顶上拴胡萝卜,看似近在眼前实则水中望月。大谈理想、奋斗的年代所有人认为奋斗能解决所有困难,而本该用青春为现实目标努力的岁月里,李凡是个例外。
他觉得他不现实,或者说不真实。
李凡不是不能没有工作,活不了几天没必要跟努力活着的人争竞这微不足道的东西。
吴奕乐抬手想拦住李凡,“哎你……”他认为李凡在说气话,故意演这么一出让他别在员工面前太难堪,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他眼看着李凡转身甩开胳膊套上西服,整理一下衣领回到工位收拾东西。
他扭头白了李凡一眼,“辞职就辞职,跟我有什么关系,摔打给谁看呢。”
这一幕在吴奕乐眼前发生,他突然觉得从脖子到头皮一阵发麻,“还他妈跟你没关系?你他妈少跟我得便宜卖乖!年底哪个公司不裁几个?扫听扫听去有多少个公司一板一眼按劳动法给你赔偿?!”张扬外表下骨子里的克制被气血冲淡,一拍桌子他大声嚷嚷道:“我他妈现在就认了!归里包堆我让老板把谁都裁了我也不可能动李凡的岗位!”
“要么拿着赔偿现在就滚!要么赔偿你给公司退回来你自己跟老板说!看看老板是留你还是他妈听我的留下李凡!”
“大家同事一场临了临了非逼我跟你撕破脸皮是不是?!这么大的人怎么一点脸都不要啊!”
一顿咆哮之后公司安静了下来,同事之间窃窃私语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李凡站在那里整理文件、稿纸发出的“沙沙”纸声。
本不想撕破脸皮的吴奕乐看着对方骂骂咧咧地离开,心里暗骂对方傻逼,但上头的吴奕乐不想就此罢休;其他员工目光没有从他身上离开时,他走到李凡身边拍他肩膀,但李凡却没有理他。
“你他妈给我坐下!”
李凡成功被吴奕乐的脾气牵连,被他突然用力按住坐在工位上。
压住李凡的肩膀,吴奕乐依靠在他的工位桌上面对众人说:“经济环境不好被迫裁员的事情大家知道,这年头谁混口饭吃有个嚼谷都不容易,一年到头大家伙儿是辛苦了。今儿个我不说什么个人业务能力烂七八糟的话诓大家,环境不好业务能力再好也没个屁用。”
“平常公司业务这碗饭够吃的时候大家怎么着都成,现在不够吃了得踹走几个人,踹走的咱也不干昧良心的事儿。”
“但我今天把话撂这儿,少拿那些有的没的来敲打我——我跟李凡是发小儿,我亲娘舅开公司那天我和李凡就在!你们背后说我什么我都认,毕竟我是搞管理的,我干得罪人的事儿。”
“有一个算一个,少打李凡的主意——除非公司倒闭,要不然再有人跟我胡咧咧什么岗位要跟李凡竞争,什么李凡干得他干不得的闲话,离职报告一交不用人事批准都他妈给我滚蛋!”
吴奕乐打心眼儿里觉得平日里跟他们太客气了,大家原本打作一团挺有趣的,谁不是为口饭吃甭搞得那么严肃。今年的经济寒冬波及到大环境下的个体时,他努力将这件事做得尽善尽美,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看似关系好的同事能突然撕破脸。
干脆摊牌了不装了,乐哥不再打肿脸充胖子了,“哎小烦人精,”笑起来换张脸后的他看向旁边李凡,拍打拍打他故意放声说:“上次乐哥说请你吃饭想好吃什么了吗?水爆肚成吗?我馋了。”
李凡侧目瞧了他一眼,他冲李凡一挑眉,伸手摸摸肩膀那块布料已经被他的手汗浸潮,“成。”他点头回应。
被偏爱挺好的。
从一起工作到现在三四年里吴奕乐第一次失态,他心里应该是紧张的。
故意演这一出吴奕乐就是公开表示“谁跟李凡过不去就是挑衅我,我就是跟他关系好,看谁敢拿他说事儿”;这个节骨眼儿没有同事再起哄“见者有份”,面对吴经理的训话没有人反对,毕竟能留下来的不但没降薪,到年底还要继续调薪涨薪,没人跟钱过不去。至于领导跟谁关系好和大家没关系,钱给到位了谁在乎呢,吴奕乐又不是天天发神经。
临近月末二人约在了后海银淀桥边儿上的爆肚张,选在了临近靠窗的位置点了两盘百叶两盘肚仁,老旧的窗棂透亮的玻璃不远就是后海冻得结实的冰面。
“嘿呦喂敬大爷您来了——哎一份儿肚仁儿哈,来来来您坐您坐,老位置给您留着呢。”老板跟油渍麻花的围裙上擦擦手迎接老主顾。
银丝如雪的敬大爷没急着落座,抬头看看老板问:“听说怎么茬儿?过两天你们要关张了?”
老板有些无奈,“啊,是……市里不让了,甭提了您,我们老爷子老太太正愁呢,二十四号就得关,说我们没这证没那证的。”
寒暄两句后敬大爷坐在离二人很近的位置,他安静地看向窗外。
“哎你瞅什么呢烦人精。”吴奕乐伸手在李凡面前晃一晃。
李凡这个角度看得清晰,他觉得那个老爷爷有点慈祥,像是小学课本里老爷爷的形象,回过神来后夹一筷子百叶跟料碗里抬轿似的一下子蘸满麻酱,俯下身子趁麻酱没往下滴答多少的时候塞进嘴里。
趁着碟子还是热的俩人顾不上交流,“诶我跟你说……我他妈就顶看不上那孙子,平常装着跟我关系好,反过来就拿你挑刺儿!”吴奕乐嚼着吱嘎吱嘎响的牛百叶直接用手抹掉嘴角的麻酱,趁着咀嚼的功夫赶紧说话,“德行吧!”
李凡抬头瞅瞅他,黑亮的眸子里有一个头顶灯泡照下来的光点显得灵动,好像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总让人这么说也不成。”
大不了不干了,他想得开,他现在赚钱也没有用了。
天价的药以他的收入不吃不喝也吃不起——常人不能失去的东西他可以失去,常人可以失去的东西他照样也可以失去,他拥有失去全部的勇气。
吴奕乐端起肩膀厉声反驳,“什么不成!”微微往前探头指尖敲打着桌面说:“公司就算我家开的!成不成我说了算!少跟我装好人啊我告诉你!得罪人的事儿我干,你老老实实的得了!”
一口咬掉半拉烧饼,李凡手里剩下半盏月牙,嘴边挂着几粒芝麻含含糊糊说:“你管我。”
“什么他妈叫我管你,当年我求你来陪我上班的!”吴奕乐说。
吴奕乐上大学被家里选了个不喜欢的专业,刚大学毕业干了不喜欢的工作,给舅舅打工要听家里吆喝更是百般不乐意,跟家里人谈条件要求得有个发小儿陪着才同意来。跟家里谈完他又求爷爷告奶奶拉着李凡,要不是这样恐怕这个年头李凡想有个稳定、体面的工作都难。
但体面换不来命。
“除非怹把我也开了,不然就算人得罪尽了也不能动我铁瓷!”说到这个吴奕乐激动起来,“跟我哩哏儿啷就是打我脸!”
默不作声的老爷爷放下筷子,“小伙子,局气!”敬大爷竖大拇哥说,“是个爷们儿!”
突然被身后的老爷爷夸奖吴奕乐有点没反应过来,回头看去的时候还差点磕了脑袋,吴奕乐冲着爷爷点头并嘿嘿傻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您说我没做错吧?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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