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佳的卧室有些乱,电脑桌上、椅子旁边杂乱无章摆放一堆零食,她坐回电脑前先忙着回个消息,噼里啪啦的声响在重重敲击回车之后结束,“坐啊乐乐,”她弯腰在零食堆里面翻找,“我房间乱,别见外,你直接坐床上就行。”
老破小的次卧正对着还有一摆放杂物的阳台,虽然屋里和阳台一样杂乱;小时候家里这么乱李凡怕不是要挨打,收拾得干干净净是否会挨打还要取决于李庆华喝多少酒、打牌输多少钱,以及心情好不好。
李凡快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了,放下狗往前踱两步脱力地坐在床上。他想往后靠去躺一会儿,觉得不礼貌的想法超过了疲惫,他默默坐在床上胳膊肘拄着腿,暂时给大脑放松一下。
“给,我昨儿买的话梅。”江佳翻找好一会儿终于找到,这是她印象里小时候李凡很喜欢吃的东西之一,也不知道有没有记错。
“好,谢谢姐。”李凡接过之后本想放在一边,但看江佳还在找吃的,塑料袋翻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太客气会辜负人一片好意的,抱着这一想法李凡拆开包装往嘴里塞了两粒。
“我这里还有薯片,饼干……你想吃什么自己找吧,太多了我懒得翻。”她按小时候的印象找了一圈挑些李凡可能爱吃的,随手扔在李凡身边,自顾自打开一袋薯片将腿翘到电脑桌上瘫在椅子前,“你回来看你爸?”
得到李凡的点头回应,江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作为一个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理解不了她小姨夫那种不正常的畜生,这种问题不是她能想明白的,一时也不知道可以劝慰些什么。
“上次你来我家还是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吧。”江佳回忆说,“你站家门口我差点没认出来——头发长了啊,不打算拾掇拾掇弄个发型伍的?”她认真打量垂头丧气的李凡;他好像没有任何变化,除了不爱说话、不主动说话,就是能一发呆独自待一天。
“工作之类的还顺利吗?”她继续问,“前阵子听我妈说你还跟外头租房子住呢?离家也不远。”
回忆这种话题不适合李凡,“嗯,”换个话题后他有了反应,“挺近的,单位也在附近。”
江佳努力打开他的话匣子,颇见成效后揉着脑袋说:“工作这茬儿别让你大姨儿听见,见天儿说我没正事儿,逮个机会就得挖苦我一下。”思考一下她继续说:“有个工作挺好的,累不累?”
李凡反倒是羡慕她,从小到大不会挨莫名其妙的打,成绩不好也只会被骂而已,二十五六岁还可以吃爸妈喝爸妈的,“不累。”他回应,“姐你这两年忙什么呢。”流浪猫会好奇家猫,他也会好奇江佳的人生。
姐弟俩之间充满回忆地尬聊成了两个世界互相的试探,江佳有些犹豫,“我……打算复习考个公务员什么的,平常就跟家里吃吃喝喝啃个老。”她尽可能轻描淡写不想提及这些,
她想起乐乐小时候羡慕地看着爸妈领她去公园的眼神。
当时怎么不让爸妈把他也带着呢?
“好考吗?”李凡问完打开薯片往嘴里扔,“不行,我好像高中没读完。”问完他想起他是高中肄业,赶忙否定了之前的询问。其实算不上高中学历吧?他又这样想。
他将打开口的薯片袋子递到江佳面前,江佳才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忙着回答道:“啊……还好,对我有点难,不是谁都跟你一样聪明。”
聪明无用,至少对李凡来说没用。“吃薯片,姐。”李凡抖抖手看向江佳说,“番茄味的,你不吃的话要被我吃完了。”
姐弟俩喜欢番茄味的薯片,小时候李凡就会蹭他姐的吃。作为独生子女霸道惯了的江佳受到父母态度的影响,对这个表弟有些可怜但也有一点讨厌,尤其在抢零食方面觉得小时候的李凡招人厌。
江佳捏起一片放进嘴里掸掸手,捡起桌上一团面巾纸捏了一把就算擦手了,“嗯,你多吃点。”
长大之后就不一样了,她们用谦让与过去和解,姐弟俩在各自人生里、时光的洪流中分别经历些不同的事,再坐一起默契想起对方的小时候。
“你是下班过来的?”江佳问。
“没,最近没上班。”李凡回应后满脑子在想怎么解释最近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没上班?生病了?什么病?病得要死了?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工作不顺利吗?”江佳抓住机会认真起来,将椅子拉过去靠近李凡一些,拿起自己的手机皱起眉头翻找短信,“不顺也没事儿,今年大环境不好,我好些外企朋友工资都快开不出来了——你还是做文员是吧?好像我朋友公司还在招人,前阵子还和我念叨来着,你等姐给你……”
面对姐姐的关心他很温暖,“姐。”李凡哭笑不得打断江佳的碎碎念,深吸一口气看看一脸茫然的江佳,“没不顺利,就身体不舒服休息了几天。”
江佳听后先是松了一口气,工作没问题那就没什么事儿,老美子什么经济危机搞得现在什么都不好干,他要没了工作……等等?!
“你哪儿不舒服了?”她突然反应过来。
身体不舒服比丢了工作问题大,李凡这种小时候发烧四十度没感觉自己去上学,结果上课烧糊涂了被老师拉到卫生所打吊瓶的人,工作之后为了生病请假?
江佳没有得到回答更担心,“跟我说说?”尤其是看到李凡面无表情别过头这种一看就打算找辙撒谎的样子,出自女人的第六感她更觉得不对劲。
“嘿我跟你小子说话呢乐乐!”这种预感一出现江佳难免起急,食指戳李凡额头一下,这个弟弟经常软硬不吃半开玩笑缓解尴尬说:“怎么着,忘了小时候受欺负哭哭啼啼来我学校门口找我帮你拾掇六年级那帮混小子的时候了?这么多年不见就不想跟姐说说?”
李凡不是遭不住人软硬兼施,他只是很久没有接受过人的关爱。他像是突然捡到面包的饥饿旅人,但不会发生小学课文里石油大亨哈默要先付出劳动再吃饭这种事情。
对于李凡来说,他已经没有什么能付出的了。“我病了,姐。”除了他仅有的坦诚。
“大夫说很严重,”李凡说起这个哼笑一声,抬头认真看向江佳,“特巧,全国不超过三十例,大概还有个几年。”
李凡没有想笑,他不知道说这种别人听来比较沉重的话题用什么表情会比较礼貌一些。
你他妈还笑得出来?江佳表情凝固,皱起眉头第一反应想给他一巴掌,想问他是不是在做梦,“你是不是骗我呢?”她一脸纠结地盯着李凡,“甭跟姐逗闷子成吗乐乐,……哪儿能有这么巧的事儿啊——怎么就这么不巧啊。”
理智告诉江佳不会有人拿这种事情骗人的,小李凡会因为用默不作声抗拒李庆华让他夸刘玲比妈妈好看而挨打,长大了一定是骨子里不会撒谎的人。
理智也告诉江佳,她小姨儿因为胰腺癌没的,遗传是个大概率的事情。
李凡还是在笑,“我没骗你,姐。”说出来后他深舒一口气,心情反倒好多了,“大夫说是一种血癌——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没有治好的可能,没有治的必要。”
“要不然我也不会突发奇想回来看看我爸。”然后就和从前一样被撵出来了,一句话没说出口就被撵出来了。
“那也得治啊!”江佳激动地说。
不能就这么等死啊。
李凡抓住她的手比划个“嘘”的手势看向门口,再回视江佳时她开始眼圈泛红,“小点声,别让大姨儿听到。”
操他妈的命运。江佳刚咽回去的半句话在心里变成一句咒骂,“现在有什么办法没有?”
其实李凡在她没有问起之前就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化疗一期试试”和“一万五一瓶的药可能有用”这两个方法看起来行不通,所以这个问题的最终结果可能只有……
“等死。”李凡说。
江佳压不住火,“哎你他妈……”
“姐你别激动。”李凡不由分说打断江佳正在酝酿的情绪,“我知道这事儿听起来有点残忍,但事实就是这样。”
“我妈怎么没的你们知道——是,我小我可能不记事儿,但癌症这事儿大家门儿清。”
“落谁身上算谁倒霉。”
二十年前倒霉的是他妈,二十年后倒霉的是李凡。
眼泪是诚实的,淡出她生活坚强又冷漠的乐乐突然再度出现却带来了这样的消息,江佳有些接受不了。
李凡拉起江佳的手嘱咐道:“别让我大姨儿知道,姐。”孩子哭泣的时候想找妈妈,但他不会想让无关紧要的人知道。
江佳颤抖地伸手放在他头上,从李凡黑黑的头发一点点划过脸颊,模糊的视线里她能感受到李凡平静又坚定的眼神,“你怎么这样啊,这他妈什么事儿啊这叫……”她无力地埋怨骂道。
她第一次看清楚什么是命运的不公,什么是老天不开眼;她也第一次打心眼儿里埋怨李凡,
埋怨李凡为什么会将“只能等死”这件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凡凡吃饭了——!”饭碗落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大姨在客厅喊道,“快来,大姨儿家没什么好吃的,炸酱面凑合一口,管饱哈!”
江佳听见妈妈说话有些不耐烦;如果不是妈妈对待李凡态度时好时坏或许小时候的她能对李凡好一点,泛泛眼擦干眼泪吸溜鼻子嚷嚷:“您给人乐乐端进来不成吗!”
溺爱孩子的大姨儿端起刚撂在桌上的碗回应:“哎得得得,一个姑奶奶一个少爷……等着吧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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