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佳问出口的瞬间又觉得她的关心非常盲目而疏远,她是第一个知道李凡生病的,但她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入手能帮到他。她只觉得她当姐姐的失职,又常常以关系太远了、李凡有他的生活并不是凡事与她分享、没有工作只能啃老的她无能为力这些理由来自我安慰。
“我看他食欲挺好的,比之前什么都吃不下好不少。”吴奕乐说。
三人在楼梯间默契地止住脚步,谢斯年左右环视后靠在墙壁上,撩起前额的头发揉揉脑袋说:“现在是用药后反应,糖皮质激素作用就是食欲亢进,看起来比平常能吃很多。”
“如果维持这个药量再过两天乐乐会胖一点,但不算是好事。”
二人沉思地点头不再说话,面对这种问题身为年轻的新一代他们既没有陪父母看过病的经历,周围也没有罕见病患者,能了解这些的渠道只有网络。可网上能说什么呢?李凡得的病在网络上仅仅能找到两篇看不懂的科普,了解疾病、理解患者的挑战性是对医生的,也是对家属的。
哪怕是李凡这种没有家属只有朋友的人。
“之后呢?”江佳思考后问,“接下来是要化疗了吗?他现在总体状态怎么样?”
“总体指标还可以,化疗之后效果……是个未知数,干扰素耐药后指标变化一直不大,预测第一期化疗之后能稍微好一点。”谢斯年试图用严谨的逻辑、通俗的语言向他们解释清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乐乐这个年纪的人是能耐受化疗副作用的。”
吴奕乐抓住了问题关键:“会有什么副作用?”
“最常见的就是……食欲很快就会变差,”谢斯年放低声量,“可能会有呕吐、脱发,总之一两周的时间会很难受,严重情况下可能会影响肝肾功能,但到底什么情况是不可预测的。”
每一次化疗的过程与结果均是一个未知数,它可大可小,可要人命可救人命,是一场希望与绝望的比赛。
吴奕乐回头看了江佳一眼:“肾不好不行吧——他没谈过恋爱呢。”
“?”谢斯年和江佳当场愣住,“你有病吧你!”佳爷反应快抬手给了狗乐乐一巴掌,“人九爷说的肾不好跟你肾不好不是一回事儿!你是自个儿嗅蜜戏果儿作出来的!”
吴奕乐打岔挨了揍慌忙躲避,生怕后脑勺再挨一下子,“哎错了错了你使那么大劲干什么——久哥那是不是你妹妹?”
原以为吴奕乐为了避免继续挨打胡说的,谢斯年随意一回头——还真是雪子,下班换上了裙子,披肩带卷儿的头发,比上班时有气质得多。
“才回啊?”谢斯年问。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雪子,“哎你还没走?”刚一抬眼韩雪被吓一跳,“刚吃完?聊李凡呢?”
“早知道你没下班就一起吃点儿啊雪子,”吴奕乐笑得倍儿灿烂,“我们还以为你回去了。”
韩雪勾起嘴角戏谑地笑:“我可不跟年子哥凑热闹,他脑子里现在哪儿有我啊。”摘下耳机后她随手按电梯,“回家吗哥?不回的话保温桶我带回去,明儿个还得带呢。”
还有明天的,谢斯年差点忘了——谁家炖肉只炖一次的量呢?被人惦记是多个微不足道的环环相扣。
“你带回去吧,回去的话我提前跟韩叔说。”他递过保温桶说。
电梯来了,“行,你们聊,早点回去。”韩雪和三人打招呼,“拜拜。”
吴奕乐站在原地挥手:“回见啊雪子——!”直到电梯门关上,傻笑还挂在脸上。
江佳白了他一眼:“德行……见了个好看的挪不动步——但该说不说人雪子确实漂亮。”
“哎你懂什么,谁跟您似的赛张飞——哎别他妈揪头发啊!”
心里正不痛快的江佳揪住他脑袋:“撕烂你的狗嘴!”
两个人要打起来了,谢斯年乐见其成,只不过他笑不太出来,他们所问的问题也是他担忧的——未来会怎样进展?他不清楚,他看不清,如地上碎纹瓷砖一般摸不清目的,看不到未来。
还有一种可能谢斯年不是没有看到未来,他知道病程超过三年的患者经过几次化疗之后五年生存率可能仅有三四成,而李凡已经度过了他嘴里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年。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生命比赛即将开赛。
接下来的流程十分顺利,普通三级医院血液科可以完成的化疗并没有太大的难度,每日治疗室里轰鸣作响的化疗药配药柜准时战前擂鼓,反复被药物残余迸溅过的柜子内部斑驳出各种腐蚀痕迹,配药护士忌惮地穿上防护服谨慎操作,不多时它们会进入人体将不分敌我地攻击多余的细胞,势要血腥屠城大杀四方。
过不了几天这里就要配制出李凡的化疗药,谢斯年在重复的每日工作中暗暗地想,李凡这么温柔、细腻的人能否遭得住化疗药的“暴力强拆”?他不清楚,他希望李凡的命运如果仅有他的十分之一温良就好,这一点点的温良足以让李凡的生命延续下去。
好消息是两周前的Ph染色体检查结果是阳性,这一结果对谢斯年来说如同一针强心剂,虽然早就可以确定李凡这种情况十有**为典型慢粒,但这时候的结果显得更加重要,它让每个人对不可知的未来充满信心。
“Ph染色体阳性,化疗预后还是很可观的。”韩金树站在李凡床尾反复翻看病历试图再从中找出一些可以鼓励李凡的信息,“我今天下医嘱,明天开始化疗,月底之前就可以结束出院回家。”
他说完将眼神投向端端正正站在身边的谢斯年,谢斯年则沉默地点头。
“我需要怎么配合?”李凡问。
每个人都在为生命付出努力,突如其来的改变让韩金树始料未及,“你……多吃点饭,多睡觉,好吧?”他面带微笑说,“摆好心态是最好的配合,你得相信我们——相信你年子哥。”
刘海军挽起微微泛黄的白大褂衣袖,巴掌落在李凡的肩膀上说:“别的交给我们,你好好养病。”他打包票的态度让这场比赛在开赛之前十分乐观,人们以为早已抓住命运的脉络,花钱买好了后台。“住院费前两天有人给你补交了一笔,估计够用一周的药,可以先不着急。”
“谁?”李凡看向刘海军,“男的女的?”
“男的,好像说是你朋友。”他说,“斯年这事儿你不知道吗?”
谢斯年一脸茫然,他哪里知道,他打算等过两天偷偷拿李凡住院号去缴费呢。“我不知道啊,没有人跟我说。”
说是个男的那就知道是谁了,毕竟江佳没有钱这种事情谁不知道呢。
住院费方面韩金树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先这样,有钱就先用着。”他大手一挥示意不要再讨论下去,“年轻就是本钱,人活着就能赚——是吧李凡。”
没有继续说话的李凡回过神后点头示意,虽然处境让人尴尬但并没有影响病房里充满生机的氛围。晨间护理结束后正在通风的病房突然掀起一阵风,将窗户两旁的纱帘吹得飘飘然,带来了室外的温度。
三月中旬的北京偶有黄沙兴起,今天的天气晴好,度过了雾霾的冬天温度和空气又被大自然重新赋能。
“上午我还有门诊,没什么问题我先过去了。”韩金树环顾四周交待道,“有空可以出去走走,李凡。”
“好。”李凡答应。
他们两个再次见面是当天的晚上,谢斯年晚间查房结束后开始翻看治疗期间有特殊情况的患者病历,了解病区分管患者大概情况后逐一检查师弟师妹们开嘱内容是否合理,最后再翻看一下韩主任对不同患者的用药方案以及对下级医师的开嘱意见。
办公室响起了敲门声,里面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忙碌,“进。”谢斯年提高嗓门说。
怯生生打开门又蹑手蹑脚走进医生办公室,患者视角中的医生办公室是医院里最神奇的地方。他一言不发,轻手轻脚向他久哥走近。
整理资料的谢斯年抬头时动作停了下来,又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十点多了?你怎么还没睡?”
李凡站在原地搔搔头,撇了撇嘴酝酿情绪没有说话。
电脑的光打在脸上,屏幕里的内容映在眼镜里,“谢哥吃夜宵吗?订点儿?”坐在身后的同事问。
谢斯年回头:“不——哎你饿么乐乐?再吃点?”刚想拒绝又意识到李凡在旁边,他又转过来问。
李凡摇摇头。
得到答复后的谢斯年降下声调:“算了,不吃了,你要吃你自己点吧。”
发生了什么?同事从电脑后探出个脑袋却只看到了谢斯年的背影和李凡面无表情的脸,他的目光注视着谢斯年的一举一动,而谢斯年则麻利地将桌面上一团乱麻整理好。
“哦对,要是让楼下超市送的话给我带瓶可乐。”谢斯年补充说。
“哦,知道了。”同事答。
站直身子伸伸腰的谢斯年招呼李凡坐下,又随即对同事说道:“没什么事儿歇着去吧,不用熬着了,晚点我也睡了。”
他跟别的医生搭班十点多早该躺下歇会儿了,毕竟后半夜指不准还有什么情况,能眯一会儿是一会儿,明天还得熬一上午。但跟谢斯年不行,他这个人……严肃认真,今天的事情不弄完甭想躺下,他能带着工作去值班室逐一核对。
等他这句话好久了,“行,可乐到了我给您送过来啊。”同事站起身解开白大褂扣子往外走,绕到跟前时又偷瞟了俩人一眼悄悄离开。
科里知道李凡是谢斯年的朋友,但两个人的关系又不像朋友那么亲近,有一种故意示人的疏离感。他人的生活是一场眼前上演的戏,他们没有故意疏离,只是谢斯年太忙了,每天有数不完的患者,李凡是最特殊的一个;只是李凡害怕打扰他人,每天按照医生的说法好好吃饭,尽量多对他久哥笑笑。
医生办公室在走廊的一端,李凡在走廊的另外一端,这是他们认识一年多离得最近的距离,只要远远想着彼此还在同一楼层,哪怕不能时时在一起也会很安心。
“你怎么还不睡?”谢斯年关掉患者界面将电脑放在住院系统的大界面上,“睡不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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