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用什么回应他的乐乐?用想紧紧握住又害怕让他受伤而颤抖的手,用失而复得的一颗心,用亲吻与眼泪。
他轻声的呢喃终于得到回应,“乐乐,乐乐……”额头贴额头的蹭蹭,谢斯年再次感受到久违的温度。
是李凡从梦里解脱出来了,还是谢斯年陷入了梦中?
头发扎扎的,还油油的,李凡感觉到了现实与梦境的差异,昏昏沉沉的他又瞥见谢斯年的衣袖,确定是脏脏的样子后安下心来。
“哥你头发油的……”李凡苦笑抱怨,“快能炒菜了。”
嘿,刚醒就开始贫。
摸一把眼泪,谢斯年恶趣味地抬起下巴蹭他额头。
“哎别,”李凡脱力地一甩头,刚才被他久哥用胡茬蹭过的地方微微发红,发丝扫动眉梢痒痒的,“扎得慌。”
说是讨厌笑得比谁都开心,李凡紧紧抓着他久哥的手始终不愿意撒开,像是恢复到日常的活力一般,死亡对二人来说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现在的每一句话。
当指尖轻轻划过面庞时,突然在眼角的位置戛然而止,李凡脱力的手努力控制指尖仔细地在谢斯年的眼皮上滑动,而谢斯年则难得地闭上眼睛像是享受按摩一般。
“你眼睛肿了,”李凡认真说,“要用冷水敷敷。”
谢斯年点头,再睁开眼看向李凡时他发现有些不对劲,李凡的眼睛盯着他,但左右眼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右眼在认真看他,左眼负责陪衬。
意识到问题的谢斯年表情凝滞,手滞涩地举起并在李凡左眼前晃动,李凡没有反应,他又拍了拍床,李凡有了反应。
“?”
“你……能看见我的手吗?”谢斯年将手立在李凡正常左眼视线范围内,“不要转过去,就看着我,能看见吗?”
李凡刚想侧过头去看被制止住,突然严肃下来的脸让他感觉到不妙,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突然的心慌引起监护仪的报警,他默默摇头。
谢斯年用力拍响呼叫铃,“你别急,有久哥在——什么情况都别害怕,知道吗?”他在安慰乐乐同样也在发抖。
握着乐乐的手,他开始翻手机通讯录,找谁?现在能找谁?韩叔给他处理烂摊子去了,操!他开始后悔刚才的冲动。颤抖地快速按键,他找到了刘海军的电话号码。
快接,快接!
嘟嘟声后,“喂你不在病房吗?”
“醒了!”谢斯年先冒出两个字。
“醒了……醒了好啊。”刘海军不以为然,“我去看一下,顺便抗凝可以调整一下。”
“听我说,查个脑CT,联系神经内科急会诊。”谢斯年提高音量:“他左边看不见,我怀疑是梗塞,不大可能是占位压迫——找神经内科的老师看看能不能早期溶栓。”
刘海军沉默许久,一声短叹后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我知道了,我先开。”
对话内容被赶来的高敏听见,即刻准备推着李凡去做CT。李凡的眼神再次变得躲闪,他以右侧的视线无助地看向谢斯年。
此刻的谢斯年正承受着患者与医生双重角色的压力,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但他无法完全站在理性的角度思考问题。但凡他有一个判断失误,往后余生都将生活在愧疚之中。
他是恐惧的,是孤单又无助的。
“久哥陪着你,没事儿。”谢斯年说。
李凡摇摇头,“没关系。”眼神变得平和,没有血色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能再次见到他久哥就很满意了。慌张喧闹的人群中,他清醒的喜悦又清醒的沉痛,“什么时候能拔管儿,我想吃炸鸡。”还想喝可乐。
拾掇好输液泵、氧气管路的高敏麻利地将监护仪断开电源扔在床上,边推床边安慰:“快了李凡,等过这段时间啊——哎劳驾您让让,帮我把另外一扇门打开!”
急会诊确定治疗方案,谢斯年的判断是正确的。神经内科的老师说,李凡醒来的很及时,如果没有发现这些异常很可能多器官衰竭后期即便命保住了也会因为梗塞的原因导致各种各样的神经功能障碍。换句话说,李凡的身体为了避免最差的结果出现正在拼命自救。
一小时很长,长到足以挽救李凡的生命和后半生的生活质量,可以让他抗凝、溶栓结束后继续回到病房维持治疗。一小时又很短,不够韩金树向院部解释,不够李耀母子俩向保卫科陈述事情经过。
娘俩儿产生了巨大分歧,刚才吃瘪了的刘玲将火气撒向李耀,而李耀挨了打满脸是血、被母亲埋怨仍一口咬定他是过错方,能不追究就不追究。
刘玲如何撒泼打滚都无法动摇的李耀,不幸的是他内心的焦灼没有被妈妈读懂,幸运的是发泄完情绪的刘玲开始意识到,她的儿子某个侧脸、某个神态像她印象里丈夫正派的一面——坚韧、倔强、笃定。她联想到了她的继子,李耀咬定主意沉默的样子和他哥挺像的……
他儿子现在的表情陌生而熟悉,她记得李凡搬离她和丈夫的家时曾见过。
李耀趁上厕所的功夫洗了把脸,又找了两张纸擦干净外衣,趁着几个大人一个不注意溜之大吉。等大家发现李耀不见时,所有人都很慌张,唯独脸上仍然红肿的刘玲却面无表情。
凭借记忆李耀寻找他哥所在的病区,此刻韩金树、刘海军、谢斯年、韩雪和神经内科的医生正在进行简单的床头交接,从做CT开始李凡就在发抖,最开始谢斯年以为是路上凉,回到病房发现李凡开始发烧了。
浑身冰凉,额头发烫,用鼻饲管注入胃内的退热药和为避免高热引起的机体过度反应而使用的冬眠合剂让李凡再次陷入到半梦半醒的状态中。
“发烧和溶栓的关系不大,如果排除感染就还是免疫系统的问题。”神经内科医生反复查看,检查其他阳性体征后表示:“才卧床几天的功夫,我们科卧床一年两年的患者多着呢,没有这么早就肺炎的。”
“和溶栓没关系的话我们科来对症处理。”韩金树背过手去深舒一口气,“麻烦你们了,溶栓后效果我再跟你们主任及时反馈——DIC转归期间出现脑血管栓塞比较少见,辛苦你们了。”
“韩主任您客气,那我们回了。”
神经内科医生还没走出病房,屋外传来一阵奔跑的声音,韩金树目送他们走出病房之余死死盯着离得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脚步声的源头停下气喘吁吁扒着门探头时他猛地呵斥:“谁家家属满走廊乱跑!懂不懂规矩!”
声音之大引起满病房患者家属的侧目,门口的人大口喘气抬头往里瞅,直到和谢斯年四目相对时,他知道找对地方了。
李耀的眼神没有怯懦,没有动摇,反而给人一种死不悔改的感觉,遭到呵斥、冒着再被打一顿的风险仍然往里走。
谢斯年骂骂咧咧:“他妈的孙zei你属狗皮膏药的是不是……”
话音未落韩雪张开胳膊挡在谢斯年身前,四目相对时韩雪坚定地摇摇头,拦住他后扥了下他的白大褂。
不想混了?因为这孙子扒了白大褂值得吗?
四个人敌视的目光逐渐被不同的想法内耗,韩金树目光转向仍愤愤不平的谢斯年,冲床上虚弱的李凡抬抬下巴,“李凡在这儿呢。”
要是想当着李凡的面因为一时解气断送前程,那李凡为了让他安心进修下决心化疗遭这么多罪岂不是白努力了?
刘海军冷眼看向李耀:“非探视时间,家属出去。”
李耀站在原地不再靠前,他不认识这四个人,只知道他刚挨了谢斯年的打,韩雪打了他妈。奇怪,他无缘无故挨他爸的打会心生怨恨,可现在他忘记一切眼里只有躺在床上的李凡。
“我……就是想看我哥一眼。”他继续重复刚才的话,“一眼就行,看完我就走。”
话语引来刘海军的冷嘲热讽:“看一眼?看完就走?早干什么去了?你来看一眼就能替你哥得病、替你哥死啊?”
他哥真的要死了?
意识到这点的李耀流出了谢斯年眼中鳄鱼的眼泪,他站在原地闷声哭,没有被允许他就一直站在病房门口不远的位置。
他哭什么呢?后悔不该这样对他哥?
李凡早就没妈了,他爸如同一个陌生人,哪里来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们早在李凡的人生中死了——不如真死了,相比之下孤儿院不会虐待儿童。
一直没有和李耀说过话的韩金树抽手指向李凡:“他就躺在这儿。”疲惫与焦急混合成了态度之中的不耐烦,他挥挥手道:“看也看见了,走吧。”
他没办法接话,因为他确实看见他哥了,但仅仅是看见。他哥现在的惨状难以用他接受过的九年义务教育去形容,甚至离死亡如此近的疾病状态已经超出他对世界的认知范围。
他哥好可怜。
他没有因为挨打而哭,现在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所有人不清楚李耀的脑子里想些什么时,甚至会误以为这是什么狗屁的兄弟情深,作为知情人的谢斯年和韩雪对他的眼泪嗤之以鼻。
他在哭什么呢?是体会到了他哥万分之一的痛苦之后幡然醒悟从前的错误吗?在哭他要失去他哥了吗?可悔恨的眼泪总是不敌生命的流逝,它是树干打上铁钉努力拔掉后留下的一道疤。
上药结束来复测生命体征的高敏刚好撞上这出好戏,病房里的吵闹、哭泣总是日日不间断、日日换新颜,但凡干这行总有一天要习惯。韩主任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双手背在身后先看了一眼刘海军,得到刘海军点头回应后又冲高敏抬抬下巴,将眼神指向李耀。
高敏立刻会意:“行了行了家属先出去,甭跟病房又哭又闹的——哎刘儿搭把手,快着点儿。”
他妈了个巴子的,这狗东西还挺沉。一米八的身高就算瘦些也要两个人一起架着才能挪动几步,刘海军心里边骂人边往外抬人,抬完患者还他妈要抬这狗日的家属,操。
“小耀子……”
李耀以为听错了,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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