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回廊,高台厚榭。
池里翠绿的荷叶随风摇曳,偶尔有娇俏的花朵探出头来,颇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
八角亭内,褚聿之品茶赏景,从宽大衣袍里伸出的手指修长,他神情淡漠,眉目温和却又萦绕着一股病态。
单看上半身只会让人感叹一句,好一个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可目光下移几分,那存在感极强的轮椅却在时刻昭示着他身体有疾的事实。
姜春照常替他按摩腿部,她手法异常娴熟。
每日都需帮聿之舒筋活络,早中晚各三次,逢节也不能倦怠,这是老夫人的叮嘱,又或许是要求,她不费神分辨,总归都是要做的。
按摩完,姜春又走到桌前给褚聿之添茶。
她想坐到他对面的石凳上,褚聿之却出声唤她:“春儿。”
他的声音也像他本人,犹如清风拂涧,冰山上雪水初融。
姜春顿了一秒,只好放弃先前的想法,她习以为常般拿起旁边的垫子,在褚聿之附近找个地方铺下,她跪坐上去,温顺地将头枕在他腿上。
褚聿之在她靠过来的时候就放下了茶杯,他轻轻抚着姜春垂顺的长发,夸她:“春儿真乖。”
他眼底划过一丝病态的痴迷和满足,春儿密不可分地靠着他,他们就像是一体的。
春儿就是他的腿,人没了腿就不能走路,是了,他没了春儿哪也去不了,同样腿从主人身上剥离开,又怎么能活下去,所以春儿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春儿。
褚寅礼穿过长廊,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举着报纸的手不自觉垂下,他激动的心情也歇了几分。
和还穿着旧世纪衣饰、留着长发的褚聿之不同,褚寅礼早早剪去了头发,留着清爽细碎的偏分短发,穿着新式长袍马褂。
他将不该有的想法甩开脑子,走进些喊了声:“哥……嫂嫂。”
褚聿之和姜春一起抬头看他,那动作、神态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他们的气质都越来越像了。
褚寅礼心底倏得一颤,他看得心惊,却还是扬起他一贯的笑意,少年气扑面而来。
“今天学校又教了些新奇玩意,他说我们人是进化来的,那猩猩还是我们亲戚,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洋人的东西倒真是有趣,洋杂货、洋玩具,制造工艺无一不巧……哥,不是我说,你们真应该出去看看。”
褚聿之不置可否,也不为所动。
褚寅礼只好自顾自说下去:“今天学校还教我们什么民主科学,倡导人人自由平等,哦对了……还有自由恋爱!像你们这样是不对的,都是旧时代的糟粕,现在哪有人家还会养童养媳啊!”
姜春在听他说完第一句就有些心慌,果然,褚聿之轻笑一声姜春就知道他生气了。
他看着自己这个弟弟的眼光极冷,褚寅礼就直直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
可褚聿之根本没把他放眼里,他问姜春:“小春儿,你也这样觉得吗?”
褚寅礼也向她投去饱含期待的眼神,她却像根本没看到似的,微微一笑:“怎么会呢,我生来就是要和聿之在一起的。”
褚聿之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淡淡瞥了褚寅礼一眼,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讥讽:“听到了吗,我和春儿都不这么觉得。”
“我们是没接受过这些……所谓的新式教育,但不论外界怎么变化,都影响不到我和春儿之间的关系。懂了吗?”
褚寅礼在他的眼光下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脸红,一颗心也红得发烫,却是被气愤填满的。
他高举着报纸,振振有词:“报纸上白纸黑字印得清清楚楚!自由平等才是大势所趋,旧时代的糟粕早晚会被剔除得干干净净!对,除了这个,你们关心外界发生的事吗?你们知道敌军已经打到哪了吗?不,你们根本就不知道!”
褚寅礼越说越激动:“你们该不会真以为能躲在这个腐朽的宅子里一辈子吧?!再这样下去,你们早晚会随着它一起腐烂在这里!”
姜春坐直身子,她呆呆地听着这些她从未听过又振聋发聩的话语,下一秒耳边冰凉的触感却让她一激灵,褚聿之捂住她的耳朵:“别听,春儿。他说的一切都当没听到,嗯?”
姜春沉默地点了点头,褚聿之这才将眼神分给褚寅礼,他动怒了,温和的表象不在,眸子泛着阴森森的寒意,面部轮廓也像是被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褚寅礼,再让我听到你当着你嫂嫂的面说这种话,你就给我滚出去!”
“呵!你以为我想待在这个阴沉沉的宅子里吗?褚聿之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你连听都不敢让姜春听,你敢亲口问她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吗?!”
听到这话,褚聿之脸色立马变得阴鸷可怖,他伸手用力抬起姜春的头,强迫她看向自己:“我怎么不知道春儿还有别的真实想法?”
他手上用的力气太大,抵住下颌,姜春发不出来声音,只好僵硬地摇摇头。
褚寅礼见此,忍不住出声:“褚聿之,你弄疼她了!”
“闭嘴!”
褚聿之扭过头看他,俊美清雅的脸此刻扭曲得活像一个厉鬼。
“春儿,亲口告诉他,你心里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她是典型的中式美人,单看五官是偏浓艳的长相,可在褚聿之身边太久了,他喜欢她像他,于是,那份浓稠被压下,多了些清冷温和,像残荷里独剩的一朵荷花。
姜春从头到尾都没看褚寅礼,乖巧地将自己的脸贴上褚聿之的手,轻声说着:“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褚聿之顺势伸出手指,认真描摹着她的五官,他的体温常年冰冷,激起姜春一丝轻颤,她却始终没有退缩一分。
一个低头,一个抬头,长发相互缠绕,呼吸交融,像是这世间最相爱的爱人。
褚寅礼被这一幕刺痛了双眼,他挣扎着开口:“才不是的,明明当初……”
明明当初姜春对外界是那么向往,明明她都和他一起去上学了……
两人都没再分给他一个眼神,褚寅礼冷嘲地扯了扯嘴角,暗淡离场。
姜春推褚聿之回房,他当着她的面叫来仆人,吩咐他:“以后不许褚寅礼踏进院子一步,夫人在的地方,就不能有他的身影。”
“是。”
等人退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褚聿之温柔替她揉着下颌:“刚刚弄疼你了吗?”
他不喜欢她在他面前撒谎,姜春点了点头。
他心疼地将姜春抱到自己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我只是太在乎你了,你知道的,春儿……”
他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保守又克制:“旧时代、新世纪又如何,我们生来就是要在一起的。春儿不用担心,我向你保证,敌军就是打到这里来了,也迈不进这大门一步。”
“所以……”
他在她耳边低喃,又像是恶鬼在吐息:“所以,永远不要试图离开我。春儿绝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对吧?”
姜春缓缓闭上眼睛,不反驳也不肯定,她就是被他养在深宅里的傀儡娃娃。
……
“诶!这个,送你了!”
褚寅礼装作不在意将手上的蜻蜓玩具递给姜春,眼睛却时刻关注着她的反应。
见她果然被那制作精巧的玩意吸引过去了,褚寅礼这才勾起嘴角。
姜春放在手里打量着,不禁称奇:“这倒是比那最手巧的匠人做的还要精致几分,它是用什么做的呢?真是奇妙。”
褚寅礼故作不屑,其实他第一次接触这些‘来路品’的时候也被狠狠惊讶到了,但他还是故意说:“这算什么,外面的好东西多多了,有地上跑的车,还有能吞云吐雾的玩意,据说吸了快活似神仙!”
姜春呆呆地瞪大了双眼,她惊叹一声,眨巴着期待的眼神看他,盼他多说一点。那双眼睛顾盼生辉,那时还有明媚的光彩。
被她看着,褚寅礼不自觉红了脸,压下自己剧烈的心跳,他这才诱惑般说出自己的目的:“还想知道更多啊?”
姜春重重点了点头。
褚寅礼勾起嘴唇:“光听说的有什么意思,春儿难道不想亲眼去看看、亲身去体会一下吗?”
“我……”姜春迟疑了,她确实很心动,可她知道大少爷不可能让她去的。
她垂眼,摇了摇头。
褚寅礼眼神暗了一瞬,又开始哄着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不说你想出去玩,你可以说你想去上学啊!”
“上学?”
“对呀,去上新式学堂,和私塾不同,它还教我们很多没学过的东西,什么科学、外语……外语就是那些洋人的语言。平日白天去上课,放学了我就带你去看新街口,摆卖的全是新奇玩意儿,保证你挑花了眼。到时候看上了什么,我……我都给你买下来!”
褚寅礼期待地望着她:“春儿,小春儿,你真的不想去吗?”
姜春瞪了他一眼:“什么小春儿,没大没小的,你该叫我嫂嫂才对。”
褚寅礼烦躁:“照年龄来说,你还比我小呢……”见姜春还瞧他,他只好不耐烦改了口:“好好好……嫂嫂,我的好嫂嫂,你当真不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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