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更深露重,万万不能在窗口站着啊。”总管太监给叶维风披上了一件外衣,他有些不确定,他第一次在情绪从不外露的帝王脸上看到了一丝落寞。
“暴雨之下,所有花都落了。”叶维风开了口。
“皇上若是嫌那些落花碍眼,奴才马上派人去将它们清理了。”
叶维风摆摆手,“罢了,只是花落了,再回不到树梢了。就像很多事,一旦开始了,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太监总管虽说服侍了叶维风很多年,可他总揣摩不透圣意,要说这大庆朝中最懂圣上的,谁能比得过席相,只是……
正当总管太监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时,叶维风不悦的声音已经传来,“拿酒来,要席家院子里的那几坛。”
“皇上是又心情不好了吗?”总管太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发问。
今夜的叶维风倒是好说话,“何出此言?”
“皇上,您一旦心情不好,就会让奴才拿那几坛酒,只不过,似乎没剩几坛了。”
叶维风忽然有些怅然若失,“没几坛了吗?”
要知道,当年席玉可是在他家后院所有的树下都埋了他的生辰酒。
“乐之,如今十八,我便埋十八坛,每年多埋一坛,等到乐之一百岁,便是怎么喝也喝不完了。”记忆里的席玉笑着打趣叶维风,他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叶维风伸手打了席玉一下,“说好了,每年都要埋一坛,你要是忘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乐之真是好霸道。”席玉眼里的笑意似乎更甚了。
只是后来,叶维风登基的那一年,席父和席玉大哥都为他而死,席玉便再没为他埋过酒坛子。
那么多坛酒,如今竟没剩几坛了吗?叶维风在此时似乎觉得自己就是那几片落花,明明不想下落的,明明想永远待在树梢的,可他就是怎么努力也抓不住……
“天要亮了,不必去拿了。”
叶维风忽然有些舍不得喝了,毕竟只剩那么几坛酒了,便是喝一坛少一坛。
因为席玉……再不会为他埋酒了。
……
席玉一夜没睡好,不知是冻得还是做噩梦做得,一起床便连连打喷嚏。
只是有一个人似乎比他还要不好受,那便是……扶楹。
扶楹又挨打了,宫人欺负他痴傻,又怕被看出来,专挑扶楹身上看不见的地方打他。
他们甚至不怕扶楹告状,因为扶楹即使再受挨打,他也从不会哭,于是这些宫人就这么在冷宫着虐待他多年。
扶楹是不会告状的,挨打了也不会向别人求救诉说,然而席玉却一眼看出来。
因为席玉再次见到他时,他拼命擦着自己送他的那一身衣服,见到他一慌,甚至忘了把那一块弄脏的布料转到身后去。
“对不起,对不起……”
席玉还没开口,扶楹就已经下意识地道歉。
“对不起什么?”席玉问他。
“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扶楹看上去很难过很歉疚。
“何必向我道歉,送你的衣服,便是你的了。”
席玉先是安抚他,而后走上前,“能和我说说是谁弄脏的吗?”
从上次扶楹身上的伤,席玉便已经猜出这冷宫中有人虐待他,然而他目前还没有锁定目标。
“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扶楹不敢说实话,席玉是自他进冷宫以来对他最友善的人,他不想让他跟自己一样,也被那些人欺负。
那些人是很可怕的,他挨打可以,但是席玉长得这么好看,他不能受他们打。
“你在对我说谎。”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当席玉冷着一双眸子看着他时,扶楹忽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不是害怕他伤害,而是怕他不理自己,他对于席玉不理他这件事似乎拥有巨大的恐惧。
“对……对不起,席玉。”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想听你说实话。”席玉看着他,有些严肃,“要再对我撒谎吗?”
“是小秀子。”扶楹有些紧张。
席玉忽然笑了,他摸了摸扶楹的头,又像从前那样亲切温和了,“做得好,以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都要告诉我,知道了吗?”
扶楹点点头,直愣愣地盯着席玉笑起来的梨涡,让他有些想醉在里头。
席玉向来喜欢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他的长相与他的气性很符合,一个人不可思议地,居然能将这种矛盾的气质融合得这么一致。
席玉不笑时,长相虽英俊,却给人难以接近的冷感。而他微微上扬嘴角,露出一对梨涡,便显得有些亲切,也有些风流。
可不管是哪种席玉,总是让人挪不开眼的。
小秀子很快遭到了警告和教训,席玉只不过略施小计,便让他见到了扶楹早已逝世的母妃的魂灵。
“贤妃娘娘,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欺负九皇子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带我下去,我不想死啊。”小秀子跪地痛苦求饶。
席玉冷笑一声,欺软怕硬的家伙,然后收了手中的风筝线,古人对于鬼神的恐惧与迷信,倒确实成了他手中一个好用的工具。
扶楹呆呆地站在他旁边,席玉叫他不要说话,也不要发出声音,他便一直捂着自己的嘴,乖巧得很。
只是席玉却有些怅然,如若当时原主没有推扶楹落水,他的命运会怎么样呢?是同他的其他兄弟一样被叶维风残忍杀害,还是能够凭借他的聪明才智反败为胜。
只是无论怎么样,起码他能拥有寻常人的智力,不至于叫一个小小的太监欺侮成这副模样。
他摸了摸扶楹的头,“没事了,日后他便不敢再欺负你了。”
扶楹依旧呆呆地,只是脸色有些微红,他崇拜无比地看向席玉,好似眼睛都长在了席玉身上。
“哥哥,你好厉害,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比我父皇都厉害。”
这句哥哥叫得席玉有些腿软,他实在是受不起,还是让叶维风听去吧。
……
而此时的叶维风在奏折前不断打着喷嚏,许是那天清晨看落花伤春悲秋的缘故,受了凉。
可生病倒不是叶维风最难忍受的,难以忍受的是他案前的一道道折子。
酋国的将领一份份帖子往他这发,说是若他不愿再重用席玉,那便给席玉自由,他酋国欢迎席玉得很。
又说不日便要来访大庆,亲自接席玉回酋国。
叶维风气得将桌上的折子全都摔在地上,他想将席玉带走,席玉还不一定肯呢?
毕竟这里是席玉的家,是席玉的故乡,他人生的一大部分都在大庆,更何况……这里有他,席玉是不会走的。
他唤来自己的御前侍卫上官元思,“席玉那边在冷宫有什么动静吗?他的那几个手下,尤其是那个叫季青洲的,自来不安分,你最近一直守着席玉,可有看到他们联络或密谋什么?”
上官元思拱拱手,“回禀皇上,没有,席相没和任何人联络。”
他眼神向下,熟悉他的人便会知道,这是他撒谎时不自觉的小动作,然而叶维风贵为天子,又如何会在意一个臣子的微动作。
上官元思从大殿出来后,他自己也想不清,他为何要为席玉撒谎。
皇上派自己监视他,那向皇上禀报他所有的事情,便是自己的职责所在,他到底为何要朝皇上隐瞒。
只是……
那个人,那个从前自己最嫉妒,最想超越,把他视为目标亦步亦趋地想要打败的对象,如今却落得这么一个田地。
不是席玉的错,他为大庆朝做了这么多,这些上官元思都看在眼里。
上官元思忍不住开始对自己一直受到的教导产生怀疑。
君为臣纲,只要是天子,做得便都是对的,臣子的职责,便是执行天子的每一个命令。
可这一刻,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上官元思不由自主地再次到了冷宫,当他看着席玉教那个传说中的九皇子下棋时,他心上忽然略过一丝很古怪的感觉。
是的,席玉自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他自是大庆朝最优秀的男儿郎,他下棋自然下得很好。
自己当时学下棋,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和席玉比试一场,从而超过他吗?
不止是下棋,还有骑马,射箭,自己哪一样不是拼了命练,只为做得比他更好。
毕竟自己的父亲从小便在自己耳边夸赞席家的这个幼子,又事事拿自己与对方比较,总用席玉来奚落自己,嫉恨的种子早在小时候便在上官元思心里发了芽。
自己当然要比他做得更好,如今他为弃子,自己为御前红人,该是开心的不是吗?
可上官元思忽觉自己竟没有半分愉悦,他看着席玉教扶楹下棋的场景,只觉得心里很难受。
一股很熟悉的情绪在上官元思心里涌上来,几乎要吞没他的喉咙,是浓重的咸苦味。
那是名为嫉妒的熟悉情绪,没错,他是嫉妒的,上官元思此刻终于承认,他很嫉妒。
只不过……他嫉妒得不是席玉,而是……扶楹。
他的棋艺是……席玉亲手所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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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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