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的大夫被踉踉跄跄拽进来了。
搭手把脉，皱眉沉吟，大夫眉心挤出褶皱。
一颔首，大夫站起来鞠了一礼:“回禀大少爷，三少爷这是气急攻心，情绪大，这身子也就一下子垮下来了。”
林绍手指蜷缩一下:“可有法子治?”
大夫忙不迭点头:“有，有，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要善以用药，饮食清淡，很快就能药到病除，再加上三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有神灵保佑，不会出大事的。”
林绍不欲听这些车轱辘话，挥挥手让小翠带着大夫下去开药方抓药。
人一走，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
林绍忍不住叹了口气，细细端详着弟弟的:“安识?哥哥问你件事。”
林一木闭着眼含糊应了一声。
“刚才听小翠说，你去时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是这幅样子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尽管和大哥说。”
“没有人欺负我。”
“胡说！”林绍下意识提了些声音，又很快软下:“大哥知道你现在长大了，有自己心事了，可无论你是十岁，二十岁，甚至三四十岁，在大哥心里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大哥疼惜你，因为你是我的胞弟，我们自幼亲密无间，如今你连大哥都防着吗？”
林绍不说还好，一说“胞弟”这两个字，林一木的心中像是被搅动一阵，直刺的他整个胸腔都疼。
果然，自己鸠占鹊巢，也只是仰仗着这一点，大哥才对他软声细语。
林一木重重喘了几口气翻了个身对着床内，被子盖住头，闷声闷气:“我乏了，大哥请回吧。”
这么被不留情面驱逐，再加上本来就对弟弟的病症疑窦丛起而心情烦闷，林绍也有了脾气。
他转过身深吸几口气试图压下那股在体内翻涌的恼火，还是没成功。
猛然转过头探过身，冰凉不容反抗的手掌就攥住了林一木被被子掩盖的肩膀，朝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
林一木猝不及防被拉了个正着，错愕不已的脸就这样正对着面色不善的大哥。
“你在和谁耍小脾气。”林绍攥肩的手背指节逐渐凸起，微小的青筋被顶起来:“我不是为了你好吗，你就这么不懂好赖事，从小到大我哪次没依着你纵着你，就连那件事！”
说到最后一句，林绍的声音蓦然柔和起来，嘴角向上提起，如天鹅交颈般俯下头，极尽垂怜凑近弟弟的耳朵，鼻尖蹭蹭耳骨:“就连那件事，我最后不还是依了你吗？”
林一木悚然一抖。
之前的情绪反噬还没消下去，现在又被这一吓。
他面部抽搐了一下，想问林绍这是什么意思，却开不了口，嗓子像是被泥浆糊住，沙沙地滑来滑去，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
“怎么不说话了?”
罪魁祸首还在继续。
“被大哥吓到了?”话是这么说，林绍却没从林一木肩窝里抬起头，反而哼笑一声:“莫怕，我之前说过，不会伤害你，你是我最亲爱的弟弟，我才舍不得。”
“滚...”
“...什么？”
“我说，滚啊——”
还没反应过来的林绍被骤然推远出去，踉跄一下差点跌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桌子才站稳身子。
林绍愕然看着这个从小到大乖顺甚至于有些软弱的弟弟。
可是林一木没有给他反应时间。
他就像地狱的恶鬼，眼前是一块恨不得饮毛噬血的仇人，手指不顾一切探过去掐住林绍的脖子，膝盖狠命夹住林绍的大腿让他动弹不得。
林一木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有这么大力气，他只知道他恨，恨一切，恨这个世界，恨带自己来这里的系统，恨轩言和青燕，更恨眼前这个他曾经以为的好人。
“以前什么事！以前什么事！告诉我，都告诉我，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事！贱人！贱人！”林一木全身力气都聚集在了掐着林绍脖子的手上。
“贱人，说啊，说啊，告诉我——”
“告诉我——”
手下开始震颤起来，刚开始是微弱的忽略不计的起伏，慢慢的变成剧烈的颤抖，眼前人的面容在扭曲，洁白的牙齿齐齐露出，可以看到里面一条红的几乎滴血的舌头，再加上被掐得面色发紫。
像个长着血盆大口的疯人。
林一木被脑海中这个诡异比喻吓一激灵，下意识松了手。
林绍却止不住笑，边恨不得把心肝肺都咳出来，边还在笑。
“果然，果然还是你，我的弟弟，和一年前的你一模一样！”
林绍忙不迭扑了过来紧紧搂住林一木。
“一年前，你也是这样，哀哀对我哭，求我，骂我，打我，使尽了手段，最后走投无路时，就是这样发了狂，不管不管掐住我的脖子要和我同归于尽。”
“那个时候的你多可怜啊，被我囚于府上，府中无人知，都被我的谎话蒙骗了过去，以为你真的只是命不好走丢了，只有我知道，不，不，只有我们知道。”
林绍激动的声音都在抖，越来越勒紧了怀抱，不顾怀里人的大骂和嘴咬。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看着那一幕幕，回味着自己曾经拥有过林一木所有的喜怒哀乐。
那时他们日日同塌而眠，他亲手给他喂饭，穿衣，擦洗，享受着他明明怨恨却不得不因为饥饿而张开的嘴唇，享受着他被下了软骨散却因为穿衣而被强制抬起的胳膊，享受着他手脚无力却因为清洁而被擦洗着全身。
“你要是像一年前那么乖多好。”
“你想都别想！”林一木已经够到了刚才桌上摔下碗来留下的残片。
他忙不迭朝大哥的胳膊上狠命一划。
林绍吃痛，下意识放开了左手，去捂自己被红色浸染的右胳膊。
有了和缓空间，林一木连滚带爬从林绍的怀里钻出来，冷汗爬满的脊背用力抵在墙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自己伸出手臂紧紧攥住碎片上。
碎片是功臣，住自己逃脱的功臣。
林一木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决定抓住这个显而易见的人生真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哪里得罪了你！”林一木恨恨看着坐在地上的人。
被刚才那一割，林绍也冷静下来了，甚至心情复杂，他半晌没说话，一直垂着头直直盯着自己受伤的胳膊，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林一木刚才的问题。
“说话！”
“听到了。”林绍不耐烦压下眉，咬咬牙还是不想对林一木动手，磨磨后槽牙:“我没有恨你，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你不懂。”
“你那种令人作呕的感情，正常人没人想懂，只有你这个不正常的才懂。”
话说着刺耳，但林绍现在不想和他计较。
“我先走了。”
林绍完好的手臂撑着地面站起来，站起来的这个动作牵扯到伤处，他没忍住“嘶”了一声。
林绍只感觉现在的自己很不对劲，那种想要再次把林一木囚起来的想法几乎已经是日常状态，现在却所剩不多，只剩满腔清明。
他只觉得自己以前疯了，疯的莫名其妙，想的也莫名其妙。
林绍最后用余光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惊恐瞪着他的人，心情颇为复杂。
门合上了。
清净了。
这是林一木此时唯一的想法。
他脱力滑坐在地上，直直盯着被碗片勒出一道红痕的掌心，零星几颗的小红点藏在这道痕迹下面。
林一木沙哑道:“系统。”
系统弱弱探头:“在呢宿主。”
“林一木和林绍是亲兄弟吗？”
“是啊，书里虽然笔墨不多，但确实写过他们就是亲的。”
“那林绍真就是个变态。”
“对！”
一人一统一拍即合，在骂林绍出气这件事情上达成了统一。
骂了几句林一木粗粗喘了几口气，站起来出了门。
他要去找轩言。
那日集市里轩言难掩厌恶的神色和他的那句话，让林一木坚定了要去找到他问个清楚的决心。
被家里仆从指路到了轩言的府上，林一木抬头一看，大大的两个字“白府”牌匾砌在正中间。
两边是虽然穿衣紧凑但已经快要崩出那身腱子肉的守卫，他两面色不善打量着踌躇在府门的林一木，显然认出了让自家少爷屡次发脾气的这个纨绔。
一个家仆不卑不亢行了个礼:“林少爷可有要事?”
“我找轩言。”
“轩言小少爷今日跟着青燕姑娘出门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那我在这里等着。”
说罢，林一木一撩袍角坐在了正中间的最下面一节楼梯。
两个家仆面面相觑，虽说是府前，又不是闹市，过路人自然不多，可大喇喇坐在这里总是有影响的。
一人想去提醒被另一人拉住，给他使了个眼色，那人秒懂悄悄从侧门进去找了管事。
管事不多晌就出来了，一张笑脸自然而然浮现在脸上，连连作揖道歉说招待不周，请林三公子先在房中等候。
林一木自然欣然跟上。
白府小道不少，花草培植尤其之多，扎根在小路两边，花的种类也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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