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之惠已经睡了,她向来早睡早起,被叫醒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
“四小姐,阿浩说小候爷一个在院子里喝酒,都已经喝了三坛了,他觉得不太对劲,想让您过去劝劝。”
宣阳候府的四个姑娘,大姑娘和二姑娘住一个三进的院子,三姑娘和四姑娘各有自己的院子,都是两进的。
苏之惠性子冷清,不喜欢人多,里院里头就两个贴身丫头服侍着,听到消息,她起身了,随手将头发绾起来,一边披衣裳一边问:“白天不还好好的吗?出什么事了?”
那丫头也不知道,苏之惠也没多问,穿好衣裳便出了院子。
苏浩一见她,连忙迎了上来:“四小姐。”
苏之惠点了点头,和他一起往流岚院那边走:“怎么了?”
苏浩人在外头,里面的细节他并不清楚,于是简单地把知道的事情说了一下:“其实具体吵什么了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听到裴大人走的时候,小候爷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理,然后小候爷好像很生气,就要喝酒,喝到现在已经喝了三坛了,还在喝。”
苏之惠心里大致也明白了,到了流岚院门口,她看着苏浩一脸的担心,才说道:“你就别进来了,没什么事。”
院里点着引路的风灯,夜风清冷,吹得风灯晃动,一院的花花草草影影绰绰地都在动。
苏之惠推门进去的时候,地上滚着三个酒坛子,旁边还有好些碎片,看上去像是打碎的酒壶和酒盏。
她脚步轻盈地绕开那些碎瓷片,走到榻前,就看到苏岑坐在地上,靠在床榻边上,喝得满脸通红,看上去已经醉了。
见有人来,他抬眼看了一眼,本来是带着怒意的,但看到是苏之惠后,拧起的眉头立刻便松开了,怒火散尽,反而变得委屈起来。
“四姐姐。”
苏岑最知道怎么喊好听,明明喊姐就好,他总是喊姐姐,叠字一喊出来,尾调一拖,简直软得人心里去。
四个姐姐里,就只有苏之惠能抵抗住苏岑的撒娇。
但此时苏之惠却是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到了他的床榻上。
苏岑头一歪,就靠到了她的膝盖上,手里还抱着酒坛子没撒手。
苏之惠摸了摸他散乱的头发,任他靠了一会儿,才开口:“俏俏,你有没有想过,裴决已经不再是你之前认识的那个裴珏了。”
裴决在去到浙安的第二年,便改珏为决。
珏乃是玉,而决却是绝决之意,乃是告别从前。
“为了他,你让本不应该再出现在锦瑟楼的杜若出现,替他牵线,让五王齐聚方便他查案,知道他不喜欢,就替他挡了往来应酬,上下奔走给他打通关系方便他行事,你围着他转了这么久,他可曾领过你的情?”
苏岑靠在她的腿上,嘴里还不肯认:“他领了,他现在查到了很多东西,想到了很多东西,之前贺瑜还不放心,现在已经对他完全放心了!”
“是吗?是领了苏俏俏的情,还是领了苏小候爷的情?”
苏岑被问得堵住了嘴,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苏小候爷要帮裴相查案子,他们要合作,他们应当公事公办。
可是苏俏俏想要找回他的裴明月,那个小时候哭会抱着他哄,冷会给他捂手脚,做坏事会在背后给他出主意的明月哥哥。
苏之惠看着他委屈地整张脸都皱起来了,拿出帕子替他擦去了额上的汗和唇边的酒渍:“俏俏,人都是会变的,你们之间隔了十二年,这可以改变很多事,也足够改变一个人,现在的裴决是大周的宰相,不已经不再是十二年前那个可以围着你转的裴明月了。”
苏之惠冷静的话像是一把刀子,捅破了他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那层窗户纸。
他害怕那层窗户纸后面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苏岑抱着酒坛子的手指倏地一紧,固执地摇头:“不会,他不会变的,他没变!”
苏之惠冷静地问:“哦?”
裴决回来的那天,他本来是可以在候府的,但是他有点紧张,于是他找了一间酒楼喝酒,他喝了很多酒,但是并没有完全醉,回到候府时也没有走错院子,他就是去见他的,见到人的一瞬间,本来想好了很多场面话。
“哟,这不是顶顶大名的裴相吗?”
“裴大人好久不见啊。”
“裴决你终于回来了。”
可是他见到人的时候,在那人转身过来的一瞬间,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他像小时候一样直接就扑了过去。
脑子是滚烫的,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然后他被推开了。
“小候爷是走错院子了吗?”
他被苏浩扶着,身子因为酒是软的,他踉踉跄跄了好几步,才靠在苏浩身上站稳,脑子在一瞬间清醒的了一下。
那瞬间他觉得很丢脸。
刚才他在高兴什么啊。
于是他干脆装着喝醉了,发泄似地扯着他闹,就是不走,耍无赖这事他做得多了,根本就不用过脑子,更何况他现在喝醉了,没理智。
终于,裴决被他闹得不耐烦了,又缠不过他,最后让任由他躺到了他的床榻上,他胜利了,可是他一点都不高兴。
可能是酒喝得太多了,多到要从眼晴里漫出来。
于是他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抓住了那片像云一样就要流走的衣袖。
衣袖的主人抽了好几下,没抽开,他生怕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发现自己是装的,于是赶紧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感觉到手里的布料被人一点点抽走,他越来越捏不住,心里就越酸涩,就在他手指再也抓不住的时候,心里的慌乱和委屈在酒的催发下再也藏不住。
“……明月哥哥。”
动作停下了,那一丁点儿的布料仍然被他揪在指尖,只要他们两人任何人一动,就会滑落下去。
时间这时变得漫长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很久,又好像只有一会儿。
然后,他听到了极轻极轻的一个声音,发出声音的人可能并不想让人听见,但他闭着眼,失去了视觉,所有的注意力就不可控地集中在了听觉上,又因为是夜里,屋中又只有两人,所以这个声音还是让他听见了。
“嗯。”
苏之惠听他说完,冷静地分析:“说不定只是你的错觉。”
毕竟当时喝了不少酒,他自己都说,那声音是极轻的,也有可能是他听错了。
“不会!”苏岑坐直,抬头看他,眼里都是倔强:“他就是答应了。”
苏岑本就喝多了,这会儿更是固执,苏之惠也没和他犟,只又说:“就算是这样,又能证明什么呢?”
苏岑又靠到回她的膝上:“四姐姐,我知道,他没变,那天在锦瑟楼也是,他还是以前的裴明月。”
那天他确实对吴王起了杀心,若不是裴决拦着,他真的可能会直接将吴王打死。
苏之惠听苏浩说过此事,一向平静的人此时也难免好奇起来,毕竟苏岑的性子她最了解,那种情况下,单单一句话就能让苏岑听话的,除了裴决,她还真没见过第二个人。
“他说了什么?”
苏岑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陡然一亮,笑了一下,手里的酒坛子本就快喝空了,手一松,任由那酒坛子滚到了一边。
没说什么,就三个字。
“俏俏,乖。”
苏之惠沉默了。
从小到大,苏岑跟她关系最好,特别是五年前那件事后,他几乎没有拒绝过她提的任何要求,若是平时他被惹怒了,所有人劝都没用的时候,她也能将苏岑劝下来,就像现在这样,苏浩知道这个时候找她最有用。
可是还有一个人更有用。
只是苏浩不敢去找而已。
那就是裴决。
或者说,十二年前的裴珏,裴明月。
先帝最信任的三大家,解家,苏家和裴家,解家之子死在当年皇子刺杀一案中,苏家和裴家都有孩子,自然是从小就玩在一起。
众人都只记得裴亦扬战败死于战场,苏家却因此而飞黄腾达,两家一飞升一跌落,裴决远走渐安,两家渐行渐远,可却忘了,十三年前,苏岑和裴决皆是当时风光无两的神童。
裴珏自小性子沉稳,苏岑跳脱。
苏俏俏过处,皆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又有先帝和太皇太后相护,连苏南舟都管不住他,但他只服裴决。
而众人更不知道的是,裴珏不止能管住他,私底下,更是宠他宠的不得了。
无数次苏俏俏在外头闯了祸,怕回家被苏南舟责骂,就偷偷去找裴珏,可是老被裴亦扬抓住送回候府,于是,裴珏偷偷给他修了个小门,苏俏俏有专门的小门可以进出裴府,苏南舟找到他时,他已经窝在裴珏的榻上睡着了,裴珏再去面对苏南舟,给他善后。
因为家里姐姐多,苏俏俏最见不得别人欺负女人,虽说在京都能横着走,但到底还是小孩子,遇上些有心眼的,容易吃暗亏,于是裴珏就成了苏俏俏的军师,给他出主意报仇。
有一次事情闹得有点大,被裴亦扬知道了,拿了鞭子打了裴珏一顿,苏俏俏知道之后连忙跑去了裴府,看着他背上满身的血吓得哭晕过去,反倒把裴亦扬给吓坏了,事情传到宫里,来了一堆的御医,最后太皇太后还把裴亦扬叫过去斥责了一顿。
那次苏俏俏在裴府住了一个月,守着他的明月哥哥,不肯回来。
后来裴亦扬战死,裴珏守丧,外头流言四起,说是因为苏南舟不愿发兵救缓,才导致裴亦扬战死,从此先帝身边,他可以一家独大。
自此以后,裴决以守丧为由不见外客,而专门给苏俏俏开的那扇小门,就再也没有人他开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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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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