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裴决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小坛酒,是当时孙千送到候府的酒,苏岑让他尝尝时,他没尝的,此刻,突然很想喝一点。

刚才他已经又喝了三杯。

这酒劲儿有点大,酒量本就差的人,此时已经头脑已经有些发晕了。

不能再喝了。

裴决向来定力极好,二十多年来,除了二十岁那年醉过一次外,就没有醉过第二次。

就那一次,被母亲发现了他的心思。

那一次,向来最心疼他的母亲怒不可遏地抽断了整根戒鞭,逼他认错,逼他悔改,逼他放弃。

“明月,你父亲为了陛下,为了朝廷而死,现在流言四起,谁都恨不得来踩裴家一脚,这个时候谁沾上我们,不被拉下水也会被溅一身泥,我们不走,迟早要被有心人利用,拉苏家下水,如今陛下身边只剩下苏家了,我们决不能拖累他们。”

十二岁那年,他们远走渐安,是为了保全苏家,也是为了全裴父生前的心愿,保住先帝。

“我让你远离他,这就是你远离的结果?你是在报复娘是吗?”

裴决背上被戒鞭抽出的血迹已经在衣裳上晕开,他额头上忍的尽是冷汗,但声音仍然平稳:“没有,娘,我都知道。”

“这就是你知道后所做的事?”裴夫人失望又痛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苏岑知不知情?你们还做了什么?”

“没有,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裴决低着头,脑海里被那张漂亮的面孔占据着,觉得连背上的痛都缓了三分:“是我一厢情愿,是我痴心妄想,是我狼子野心,都是我,他什么都不知道,娘。”

裴夫人看着他维护的样子,再清楚不过自己儿子这是真的上心了,苏岑自小就受欢迎,漂亮张扬,她也是真心喜爱的,特别是自小对什么都冷淡的儿子见着他,都变得有生气起来,会笑会闹的,她更是喜欢,但她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明月。”裴夫人蹲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因为生病的原故,她面色并不好看,发着白,一双眼里却尽是担忧:“你就算不为你爹想,不为娘想,不为你自己想,你也要为苏岑想想,他是苏家唯一的孩子,你觉得你苏伯父苏伯母能够让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

裴决眼神乱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辩解:“我会想办法的,我会好好和他们说……”

“那苏岑呢?”裴母看着儿子眼中的血丝和眼底的疯狂,心惊肉跳:“他能接受吗?”

裴决像是被人捂住了嘴一般,声音立刻便没了。

“他从小把你当成最亲的哥哥,跟在你身后叫了这么多年的哥哥,他能接受你对他……”裴母看着他眼中最后的冷静在一瞬间轰然碎裂,心疼地抱住他:“我的明月,是娘不对,娘若是早知道,就不该让你们在一块儿,如果我早一点发现……”

早一点发现,连他自己都知道什么叫早一点。

他看着他从小小孩童一点点长大,守着他明媚的笑容就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把他拒之门外的时候,听到他在那里哭,不愿意回去,他就坐在门的背后陪着,一直到他睡着,再唤人将他送走,来了渐安之后,从京都送来的一封封信从笔触稚嫩到有条有理,他为他高兴,又忍不住想,自己一直护在怀里小团子现在到底会长成了什么模样,字迹里自己教过的痕迹越来越淡了,是不是习了别人的字了。

娘不许他回信,不许他和京都联系,于是他只能盼着京都来的信,从字里行间去找他熟悉的痕迹。

可是后来信越来越少,从以前的三天一封,到后来一月一封,到他回京都赴考时已经半年未再收到过一个字的信。

曾经的小团子已经长成了俊俏的少年,他站在他的马前,递上来一枝鲜灵灵的花,表情别扭,眼神期待。

他很想像以前一样,把花接过来,然后簪到他的头发上,看他笑得眼神亮晶晶的样子,但母亲的嘱咐却像紧箍咒一样箍着他。

在没有实力能确保护住他之前,他不能和他沾上任何关系,否则就只是给他添多余的麻烦而已。

他听到了他在马后的咆哮,听说了他在府中的愤怒,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哪怕只是看一眼。

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他的信了,只能在旁人的信中得知他的消息。

直到那天,他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身影。

哪怕换上灰扑扑的衣衫,哪怕帽檐低低,哪怕只抬了一下头,只露了一瞬的脸。

只需要一眼,哪怕两年未见,他也能一眼认出曾经那个窝在他怀里的小小少年。

身量长开了,长高了,瘦了好多,脸上已经能看出日渐明晰的轮廓,眉皱着,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野,眼里却压抑着,把篮子里所有的花一股脑儿扔到他身上后,匆匆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身躲到了人群里,似是想走,但走前又忍不住偷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多委屈。

委屈到他心底深处狠狠地发酸,狠狠地发痛。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他对苏岑,早已不再是简单的哥哥对弟弟的疼爱,他想将人抱到怀里,去亲那双似乎泛着水光的漂亮眼睛,将所有让他委屈的人都杀了,让他永远都像以前一样,活得张扬,骄傲,不可一世,不惧所有。

所有的心酸,思念,痛苦,执念,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让他控制不住地像一个小偷一样跟在他身后,把他的一言一行都记在了心里,贪婪地像着了迷,中了蛊,那七天,他想不了任何事,做了不任何决定,每晚回来之后,不是拿着他曾经写给他的信一遍遍的读,就是疯了一样地画。

吃饭的样子,喝酒的样子,不耐烦训斥人的样子,看到了喜欢的东西高兴的样子,委屈地骂他的样子,走的时候,又急又怒地跳脚,还哭了的样子……

“不怪你,娘,不怪任何人。”裴决低低地说着,眼睛却是看着前方火盆里正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光将他的的面孔映出几分无人见过的疯狂来。

若非局势迫人,裴母又身体不好,让他多了顾忌,他当时可能真的会不顾一切地将跑到他身边的漂亮小人儿抓住,去做一切他想像中的事。

像个疯子。

他觉得他好像真的要疯了。

这种疯在清醒的时候压抑着,在喝了酒之后便无法克制地发泄了出来。

就像现在这样。

他只喝了三杯,加上宫宴上那杯酒,也只有四杯,但只是这些酒,便已经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似乎灼烧起来。

门被推开了。

是谁?

他抬眼,便看到一个艳丽的身影跨了进来,并不明亮的烛火中,身上精美的绣花依旧流光溢彩,却夺不去穿衣之人的一分贵气。

这纹饰太熟悉了,这衣裳上的花纹,都是他一笔一画画好后,再让绣娘们绣上去的。

二十朵,二十瓣,代表着少年成长中最重要的一日。

“俏俏……”裴决看着来人,酒劲的催发下,眼中是难得一见的冲动,搅合着思念和矛盾,变成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

苏岑身上穿的,便是那件他送给他的二十岁生辰礼,华美的衣衫上每一朵花,此时似乎都蕴含了送衣之人的相思,变得那样沉重却又甜蜜。

“喝酒了?”苏岑看到桌上空着的酒杯,又拿起那一小坛子酒,却发现里面还剩大半,压根没喝多少,可裴决的神色却已经和平时大不一样。

裴决听到他的声音,从冲动中找到了几分理智,眼帘下垂,遮住了那些浓重的情绪。

他没料到他还会回来,否则不会碰酒,怕自己碰了酒之后,又犯错。

“一点。”

苏岑看着他一点点垂下去的头,屋内仅有的两盏烛火里,那些能让人看出破绽的情绪又被他一点点压了回去,他不甘心让他变回去,于是一点也不客气地弯腰下去,伸手勾住裴决的下巴,直接将人的脸重新抬起来,在他惊诧的目光中直直地望过去:“裴大人,怎么不看我,我穿的可是裴大人送的衣裳。”

裴决的目光在他身上掠过,他当然看到了,他进来的那瞬间他就认出来了。

“裴大人偷偷给我做了那么多衣裳,怎么也不问问我合不合身?”

什么?

裴决有些懵怔,酒意让大脑有片刻的迟钝,一时没有想上去。

这样带着茫然又有些懵懂的神色几乎没有在裴决身上出现过,连带着他捏着他下巴的手竟也没有被人挣开,就这么乖乖地任他捏着。

酒是个好东西。

苏岑看着他眼前的裴决,心里暗暗道,以后要给裴决备上。

但只能在他面前喝。

他慢慢靠近过去,近到两人之间鼻息交缠,连视线都受阻,只能看到彼此。

“你不是说,你喜欢的那个人,在京都吗?我现在想知道了。”

裴决的瞳孔猛地一震,鼻间索绕的熟悉气息就像那只住在心里许久的蝴蝶,刚才飞走了,这会儿又飞了回来,带着满身的香气,诱惑着他不顾一切地去拥抱他。

“俏俏……”

他喃喃着出声,犹豫不决又克制不住,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将人禁锢在身前,却又不敢更近一步。

“让我知道,谁这么大的魅力,能让我苏岑喜欢的人,去喜欢他。”

这一晚上发生好多事啊,三章了我竟然还没写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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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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