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吹着口哨按动了装置顶端的按钮,靳京的动作就像倒放了一遍,循着刚才翻滚的轨迹一模一样地回到了笼子里。他仿佛没有察觉,回到了刚才一脸怒容的状态,依然仰头怒视着顶上的达克沃克,周围产生了一圈半透明的屏障,好像一团单薄的气泡把靳京包裹在里面。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会风寇会死成那个德行吧?”达克沃克关注着麋因表情,就像老师在课堂上做讲解一样缓慢地说,“因为她们两个坏学生——”
他指了指叶子蝉和沙米娜,然后手指移到了空气中的透明气泡上,让那层屏障消失,“她们抽取了时间,却没有填进足够的时间,引起了湮灭反应。你拿走多少,就要返回去多少,自然规律就是一个不容得讨价还价的交易对象。”
看着装置上方插入的时间切片被耗尽,麋因僵硬地说:“所以,时间对你来说是一种消耗品?”
他换了一张新的切片,将装置对准姜灿,在极其轻微的空气震颤中,她竟然缓慢地回春了。皱褶的皮肤逐渐恢复了弹性,干枯毛躁的灰发重新焕发光泽,枯萎的精神也振作了很多。
直到将时间切片消耗完,达克沃克将烧焦的褐色薄片取下来丢掉,姜灿也恍惚地坐直了身体,她又恢复成了那个淑女联盟的会长大小姐,只是神情茫然,似乎不太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消耗的算在你身上。”达克沃克煞有介事地在小本子上写着,一边跟麋因交代,“你不用像她们一样定期付我租金,但是现在你欠我一张时间切片。然后,我们再看看你的任务做得怎么样了。”
麋因麻木地把手提箱递过去,看见里面散落的那些金属骨头似的零件,达克沃克似乎还挺满意,把手提箱交给了叶子蝉。
“做得很好,只要继续保持这么优秀,再加一点忠诚听话,我会给你甜头的。我们约定一下,一个大型任务换一个人质,怎么样?”
麋因没有回答,只是呆滞地看着他,达克沃克忽然高声问:“你听见了吗?”
麋因几乎是下意识回答:“听见了。”
她的心往下沉沦,知道自己已经完了。从这声近乎宠物回应主人一样的回答里,夏娃的后裔可能在历史上第一次被驯服了……
这个夜晚非常糟糕,可以和老师被杀,还有鲁比尼被爆头并列成为麋因人生最糟糕的夜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剩下的印象就是自己摇摇晃晃进了街边的一家酒吧,喝了无数杯的蓝色巡航还有火焰冰茶,不仅让胃里充满了酒精,简直好像整个人都泡在了酒精里。最后是带着极端恶心的感觉离开的,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劣质的酒精饮料恶心,还是对自己的生命感到恶心。
我完了。这句话不停地在她耳朵边重复,就像梦魇里的诅咒。
在扶着马路边的金属灯柱大吐特吐时,麋因的理智暂且清醒了片刻,迅速意识到,我是家族历史上最糟糕最差劲的一个夏娃接班人,现在只剩下我了,所以我毁灭了整个家族。
什么都完了,一个世纪的尊严和荣光,全都毁在了我的手上。这是用多少条女仆团的人命堆积出来的?如今全都完了……
脚底滑倒时,麋因嗑在了路边的水泥台上,把脖颈一侧的辅助发声器甩飞了出去,冷风好像冰刀,刺进了脖子上的洞里,让她发出无声呜咽。
太好了,现在就算失控地痛哭,也没有一点声音了,难道我最后的尊严就是不把一点点哭声留给这个见鬼的世界吗?
躺在冰凉梆硬的大街上,麋因茫然地看着头顶,夜空漆黑得像墨汁,似乎还能看见一点一滴地滴坠到自己脸上,等她意识到那是下雨了,半个人已经湿漉漉地浸泡了雨水里。
真想原地消失啊。就像一颗灰尘一样,越变越小,逐渐小得宛如尘埃,就这么从世界上消失就好了……
但是却没有,她的质量这么大,只能傻呆呆地浸泡在水里。酒精的作用消弭了一些后,理智绝望地开始攀升高地,她的思想运转了一下,意识到了更加绝望的现实,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就是作为夜游神的下属,用有限的下半辈子当他的走狗。
虽然尊严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但是仅仅能用这些尊严去给姜灿和靳京等人续命,只能不停地卖身给达克沃克,为他继续办事,为他摄取别人的生命和时间。这样不停地猎取,就像叶子蝉一样,成为套着项圈的恶犬,活在达克沃克的手掌心里……
恍惚中麋因感觉有人搬动了自己,就像摘竹叶一样把她从小水坑里挪动了出来。那个人体型不大,肩胛和背部都薄薄的,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麋因被平移时一个没忍住,仰着头吐出来了,对方也马上发出了熟悉的咒骂声:
“麋因!我是欠你的吗?”林凇把她丢在小飞艇后座,坐在副驾驶的沉希文全程都如临大敌,惊恐地问:“你把这个煞星弄回来干什么?怕我死得太慢了?你难道想要换搭档了吗?”
林凇气哼哼坐回了驾驶位,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然呢?难道装没看见,把她扔在大街上?”
沉希文气得尖叫,“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心心念念想着要弄死我!”
林凇砰一声关闭了侧门,巨响之下好像要拆掉飞行器的气势,她的语气冰冷又戏谑,“放心,她现在有新欢了,还有新的搭档,你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肯定早就转移兴趣和焦点了。”
沉希文一点也不高兴,“靳京算什么?我肯定会赢的!飞廉秋典号肯定比御虫女王号更先进,对、对吧?会赢的吧?”
林凇懒得理他,一推摇杆,飞行器像箭一样猛冲了出去。
两个人回了啵唧电器员工宿舍,林凇扛着麋因,就像抱死狗一样把她丢在床上,出门就看见失眠的沉希文坐在客厅,一脸毫不掩饰的惶恐不安。林凇十分无奈,“她是洪水猛兽吗?你至于这么怕她吗?”
哪知道沉希文点点头,竟然回答,“她是,对我来说她就是洪水猛兽。”
“……”林凇抱着两臂,靠在门框上挑了挑眉,口吻变得十分戏谑,“你当初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怕她?”
他稍显苍白的脸上微不可见地一个抽搐,薄薄的嘴唇扯开,琥珀色的眼珠里弥漫出无辜的情态,“当初她刚从司诺的小组里出来,那时她有很多的选择,但是我……我听说她曾经是司诺的机械师,非常想要她加入我的小组,所以我就……”
林凇把他似乎难以启齿的话接下去,“你就勾引她?”
沉希文断然否认,“没有!我没勾引她!我只是……故意表现得很弱势……你也知道,麋因是个心软的人,她看到了一个小地方出来的驾驶员,什么都没有,在中心城举目无亲,她一定会忍不住帮我的。”
她点点头,做了简短的总结,“你这个死绿茶。”
他啧了一声,也没有否认,“事实证明我赌对了,麋因不仅是个优秀机械师,而且还是个优秀的操作机械师,我们两个配合非常默契,如果不是后来她非要飞廉秋典号的设计署名权,姜苏城也不会把她调离小组。”
林凇想了想,奇怪地问:“听起来全部是她和公司的矛盾啊,那她为什么恨你?”
“因为……我也不能违抗姜苏城的意志啊,麋因跟全公司还有总裁为敌,我必须和她划清界限!”
林凇一下子懂了,“所以你对她的态度一夕之间大变,你直接跟她翻脸了?”
沉希文又默认了。林凇走过去,依然保持着一脸戏谑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劝你,趁着这个机会跟她和好,不然这一届的印视杯比赛她一定要报仇雪恨了。”
他耸耸肩,装得满不在意,但是心虚都写在脸上,“又、又不全是我的责任,她自己挑衅公司的规矩,难道还要我搭上前程陪她一起疯吗?我是她的什么人啊?”
林凇嗯哼了一声,笑说:“随便你,反正到时候不用我上机甲面对她,我反正躲在机库里。”
“……”沉希文站起身,招了招手,“你那件被吐脏的衣服呢?给我,我穿上进去照顾她,等她醒了你别说漏了哈。”
麋因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在剧烈的头痛中坐了起来,发现周围的环境是啵唧电器的宿舍。她曾经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她还是飞廉秋典号的机械师,那是一段比较风光的时期,她参加了印视杯,一路过关斩将即将夺冠,然后忽然间就被踢出了团队……
卧室相连接的小客厅里飘荡着食物和咖啡的香气,林凇举着马克杯冲她比划了一下,“过来,坐下,吃饭。”
麋因想应声,忽然发觉自己没法发出声音,才隐约记起来昨晚上把辅助发声器弄丢了。只能束手束脚地走过去,坐在了林凇对面的白色简易折叠桌边。
两个人已经好多年没有安静地一起吃早餐了,一下子难免回想去曾经在夏娃育婴园的日子,林凇看了她一眼,沉静地说:“我不是对鲁比尼全无感情,我也想给她报仇,但是你也明白,在中心城里报仇没那么容易,我们只是小角色,不可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就……忍了吧。”
“?”麋因迷惑了片刻才想明白,她可能以为自己是为了鲁比尼的事才这么消极,现在没法说话,这么复杂的事情也不是几句话能解释明白的,麋因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但林凇以为她默认了,叹息一声,继续劝说,“以前我也很猛,你了解我的性格,我硬刚狂怼一切东西,什么都不怕。现在我学会了,事教人一教就会,只有撞了南墙才懂得回头,我已经是个成熟的搬砖工具人了。”
麋因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林凇还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了,开始再接再厉,“我还知道,自从我和沉希文组成搭档后,你就一直恨我们两个,因为这看起来就像我们两个一起背叛了你。这么久了,你已经经历过各种阴谋和诡计,应该也能理解我们的选择了吧?我把他叫来,让他跟你说。”
“?”麋因没法说话,只能看着她自说自话自导自演了半天,直到沉希文坐到了对面,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甚至不敢直接抬头直视麋因,眼光垂落在面前的桌面上,半天才不尴不尬地开口:
“林凇说……你们两个曾经天下第一好,那么同理,我们两个也、也算是曾经天下第二好了吧?”
麋因如此地痛恨自己不能说话,她努力地想把两个字挤出喉咙,“神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