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华拍了拍她的手背,劝慰性的口吻说:“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不能要求金透把自己交出来嘛。别着急啊,看看局面走着瞧嘛。”
麋因有些无法忍受地站了起来,调整了一番呼吸,才尽量平稳了情绪,“所以,你刚才在那边跟金透亲亲我我,就是在谈这件事?你用一点色相换了一条无辜的性命吗?”
看到她失控,昙华想了想,也拖着臃肿的下摆站起来,“麋因,不是那么回事,你听我说……”
但是麋因蹭蹭蹭几步跑出了侧门,站在二楼阳台上深呼吸,默默注视着楼下午后的街道,脸色阴郁。
昙华费劲地追出来,挎着巨大下摆挤进了小门,没等她开口,麋因就打断了她,“我知道,育婴园里出来的人都活得不怎么样。我就不说了,林凇一直在啵唧电器做一个被压抑的小员工。梓杉更完蛋,她去当星盗了,没跑掉竟然还被人扣住,现在连自由都没有。可是你……你应该是过得最好的那个,结果你竟然变成了一个连人命都能买卖的人吗?你是怎么活过来的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一些什么?是什么东西把你变成了现在这样?”
昙华走到她旁边,肩并肩与麋因站到一起,同样看着下午慵懒阳光下的街道。行人三五个,穿着春末夏初的轻飘衣裳,轻轻的步子从街面上掠过,这就是中心城很平常的一天。
“我离开育婴园时只有14岁,还是个孩子,但是我早就想跑了,因为被鲁比尼喂养的日子实在太穷了,鲁比尼没有什么感情,她不喜欢我,就像你说的,她谁也不喜欢,因为那个混杂种本身的人性和感情就非常淡漠。她跟我们不是一样的种族,她也没法深入了解我们。”
麋因努力静下心来想了想她的话,基本同意并且补充了几句,“鲁比尼对我们有养育的恩情,她确实对我们造成了一些伤痕,但是谁家的父母没有对孩子造成过伤痕?鲁比尼已经很努力了,她的责任只是把育婴园经营下来,不是保证我们幸福地生活。寻找幸福是我们自己的事。”
昙华忽然问了一句,“你觉得你有达成幸福的能力吗?”
麋因一愣,竟然答不上话。昙华勾起一个淡漠的笑,但很快笑意就消失了,“你应该有某个瞬间感觉,自己根本不具备幸福的能力,那是因为我们幼小的时候没有人保护过我们,感觉幸福也是一种能力,需要在成长过程中学习掌握这种能力的。”
“……我有这种能力,只不过我现在的压力有点大,所以没有心情去追求什么幸福而已。”
昙华没有评价她的话,继续讲述自己的事,“我离开的契机是晚上去酒吧打工,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喝醉了的客人,他送给我一张船票,是乘坐跃迁机去星盟的票,我犹豫了几分钟,坐在后厨的水池边上想了一会儿,当晚就带上行李坐上跃迁机离开了蓝星。”
“那张票的终点是个非常偏僻的终端站,我带着几枚星币,连一个斯通都兑换不来。而且我没有星盟ID,连账户都建立不了,没几天就饿得头昏眼花,感受了一把濒死体验。终端贫民窟没什么生物,大多是一些被遗弃的闪客族生化人,就跟我们的蓝星一样,我已经没有其它的办法,只能沦落到去站街,2斯通神交一次,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日子。”
“……”麋因直勾勾盯着她,忍不住问,“就算混到了这种日子,你也没想过打个宇宙电话回来,让鲁比尼去接你吗?”
昙华发出短暂而尖锐的笑声,“你应该很了解鲁比尼的,如果她知道了我的经历,她只会放弃我。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想当夏娃的家人,是要竞争上岗的。她只是一个农夫,等着摘取最饱满的那颗果实。”
“不是的,鲁比尼不是那样的!夏娃的后裔也不是绩优主义,如果仅仅在选拔精英,我怎么会最后成了家主呢?”
昙华依然没有发表任何评价,继续说:“神交虽然只是出卖精神,但是时间久了,和各种各样种族、包括奇形怪状的闪客族胡乱神交,很快我就感染了各种精神病毒,逐渐变得不正常,记忆断片、人格解离,偶尔爆发失语症,最后形同行尸走肉,倒在浑浊的电解质液体里。”
“原本应该那样死掉的,但是有一天,我忽然清醒过来了,那是一个奇迹,我好像在恍惚里看见夏娃了,现在想起来,可能是我真的疯了。”
麋因咦了一声,“我也见过……就在不久之前,有可能夏娃不只是精神图腾,她真的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清醒过来后,我打算了一下眼前的情况,你说,我那时候有没有好消息呢?”
“……”麋因咂摸了一下,努力寻找着好话讲,“波谷后面就应该是波峰,跌到了谷底怎么样也应该上升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昙华俏皮地点了一下麋因,“我是个站街的烂人不错,但是我闲哪,我有的是自由。而且我跟其它站街的破烂闪客人不一样,我是个有血有肉的生物,虽然大家都是破烂,但我却是这个垃圾堆里最闪亮的那一件垃圾。”
“……分析得真好,你真……厉害。”
“慢慢的,我振作起来了,慢慢从贫民区出来,到了一些下城区的娱乐场所附近寻找客人。后面联系上了一个酒店的门卫,每天可以从后门进去混迹一会儿,运气好还能勾搭到一个比较富有的客人。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第一任丈夫,他是灵质雾族的一个排名末位的长老。”
“灵质雾族,是一个等级观念很强的老牌种族,我的幽默感和乐观情绪在他面前就很出挑,所以几次尽兴地玩乐之后,我就升职了,变成了他的……唔,宠物。他带我回了雾族老家,过了几年新奇的日子,但是遇上了雾族的内斗,他被同类做掉了。”
昙华说着,按了小臂上的一个搭扣,竟然把小臂给取下来了!麋因被她吓了一跳,此时才发现她竟然装着假肢,自己却没看出来。
“这些年的飘荡生活里,我活得非常精彩,当过流民,当过娼//妓,当过宠物,还当过贵妇……我受过很重的伤,经历过飞船失事,失去过一只手和半只脚掌,有一只眼睛也是假的。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很喜欢我的经历,我还要出一本传记,将来在整个星盟里流传呢。”
“……”麋因盯了她半天,苦涩地说,“那你过得确实比我精彩多了,我的半辈子倒没什么可说的。”
昙华有趣地盯着她,“你总是习惯性地自我贬低,其实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值得讲的事情,比如说印视杯,我在星盟里就听说了一点传闻,夏娃的机甲重出江湖,有不少人专门为了看一眼御虫女王号买票赶来观赛呢!”
“所以,你这个时候回来,真的是衣锦还乡来了?”
“对啊,我没什么大的追求,活着就是为了玩。”昙华抬起手,双手十根指头上戴满了硕大闪亮的宝石,“现在我是首富夫人,有花不完的钱,你有什么愿望我都能帮你实现。”
麋因抿了抿嘴角,依然没有多高兴,“我很感谢你,可是……我的愿望都不是钱能实现的。”
昙华一脸不赞同的表情,“你现在说一个,我马上就能帮你实现。”
“……我想当印视杯冠军,可以吗?”
昙华二话不说,拉开门冲里面拍了拍手,把雪臣叫了过来,对着他吩咐,“请帮我跟詹雪议员联系一下,我有要紧事跟他商量。”
雪臣保持着十分的礼貌,“可以将要紧事先跟我说明一下吗?我希望酌情转告家主大人。”
昙华坦白地说:“可以啊,我想买一个印视杯冠军的位置,送给我的小伙伴麋因。”
雪臣下意识将视线看向麋因,眼光复杂而奇特地深瞟了她一眼,“买印视杯冠军这件事……确实不太合适,但是可以商量,我们可以为麋因小姐设定一个新的奖项,比如……最受欢迎奖,或者最高人气机甲奖,行吗?”
昙华简单思考了一番,“我觉得挺不错的。”她看向了麋因,“你觉得怎么样?”
麋因看向雪臣,“我觉得你可以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从阳台离开,麋因才开始发飙,“你在干什么东西?!”
昙华认真回答,“我在替你实现心愿啊。”
“……如果你这么做了,我会成为全城……不,是蓝星的笑柄,这个破玩意儿一听就是买来的。”
昙华啧了一声,“你不相信悬在头顶的系统,你很讨厌权威,但是权威是客观存在的,你应该换个视角看待蓝星,不要再钻牛角尖了。”
麋因皱眉看着她,“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太强硬了,你不可能一个人对付整个联邦,夏娃死了一个世纪,她那一套已经过时了。”
麋因直勾勾看了过去,轻叹了口气,“我不像你,那么乐天派,对我来说龙潭虎穴就是龙潭虎穴,永远变不成游乐园。我这个人就爱凡事往坏处想。”
昙华停顿一下,忽然又冲她眨眨眼,“我没让你往好处想,我想让你绕个弯子。”
“……什么?”
“我把狙击手从金透手上要过来,这样你就能把知晓鲁比尼遇害真相的人证保护起来。如果人在金透手上,或早或晚他一定会销毁一切证据。所以现在先把人要过来,掌控在自己手里。让金透相信,我们妥协了,不打算报复他了,金透就能放松警惕。”
麋因忽然怔住,一言不发保持着静默,跟被冻住了一样。
“买奖项的事也是,如果上层议会的人同意了,那像我一样购买印视杯奖项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不好拒绝,到时候这些新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奖,就会削减真正的冠军的含金量,观众们会去思考,这个冠军到底是不是真的。”
麋因还在发呆,昙华又幽然地笑了,“你说,钱是不是什么都能买到?”
麋因终于把卡在喉咙的那口气吐出,“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关于……夜游神。其实梓杉在他手上,不单是梓杉,我也在他手上。我本来想从他手上解放两个混血种,让他远离蓝星的,但是我玩砸了!也可以说赌输了,他逼我签了卖身契,这才是我苦恼的真正原因。听着是不怎么可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相信。”昙华点了点头,将脸上一层薄薄的光学迷彩伪装撕开,露出下面那张皱纹堆叠的脸,面无表情说,“因为我也是,我也跟他签了合约,用时间换了现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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