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靳京抓住麋因的一只手,“绕路吧,不要跟他纠缠。”

麋因想了想,抬手遮住眼睛,主要是遮挡着眼底倏然迸发的一线亮蓝色光斑,两秒后她偏头看着对方,“我有通行证,你查一下,啵唧电器-麋因,一定有特别许可。”

他调出自己内部账号,诧异地在主脑的数据库中发现了一份十分古怪的电子通行证,除了一个啵唧电器-麋因的名头外啥都没有。

“这是谁开出来的通行证?你到底是谁呀!下车,双手抱头不要携带武器!”

麋因心里烦躁得要爆发了,她蓦然意识过来,想要糊弄住这些鹰犬爪牙没有那么容易,他们每天汲汲营营,竟是干苟且钻营的差事,所见所闻都异常繁琐,充满了她不了解的细节,这是很难通过几下黑客篡改实现的。

“抓紧。”她侧过头低声交代,猛然加速冲破了路障,一路狂飚出去。零星的枪击落在飞艇后盖上,溅起炽白色的星火。几辆警用小飞艇立马追咬上来,麋因提高速度,已经拉到这辆旅行小飞艇的极限。她凶狠地瞪着前路,眼底燃烧起冰冷的蓝色火焰,精神倏然离开了躯壳,悬浮在高处,一个微妙位移钻进了身后的警用小飞艇。

穿破了外壳,沿着制动系统钻进动力核心,拨开复杂的线路,看到了铅酸电池。

这些联邦装备还是便宜货,甚至不是消耗光子梭的。麋因猛然发力,精神力驱动电子化进程,后面爆发出连串的爆裂之声,几台小飞艇的前盖飞起,动力核心报废,蔓延出滚滚焦糊的浓烟。

麋因通过镜头看了一眼,稍微松口气,一推摇杆加速远去,顺便擦了擦溢出的鼻血。

靳京忍不住说:“我们的目的不是破坏,也不是玩公路大逃杀,我们要赶去医院!”

“我知道!”麋因失去了情绪的克制,大吼了一声,可能是吼得太猛,一阵恍惚差点让她厥过去,靳京迅速接手了方向盘,把她推到副驾驶位上。

“麋因!麋因!你撑住,我不能跟提米科玛沟通,我需要你醒着!”靳京推了推她,看见她迷迷瞪瞪捂着脑壳坐起来。

“电子化的后遗症还是太猛了,有点刺激……”

靳京无语凝噎,“你明知道还吃,虽然你不喜欢鲁比尼的处事方式,但是冲动这一点上,你跟她一模一样!”

阿布在后座守着贝尔,发出焦急的叫声,“现在不是讨论性格的时候,时间要到了,还有多远?”

麋因马上看向电子地图,“还有10分钟,但是以靳京的技术,7分钟可以赶过去。”

他一边操控着方向,一边比了个OK的手势,“低估我了,5分钟足够。”

医疗中心没什么灯光,现在一片幽微,只有几个服务型生化人和一个人类医疗官在夜班部。靳京抱着贝尔冲进门大喊:“医生,我们需要医疗舱,患者中枪了!”

一只生化人挂着机械脸壳滑行过来,平板没有起伏的腔调回答:“十分抱歉,我们的三台医疗舱目前都在使用当中,今晚发生了几起暴力冲突。”

麋因挤进去,抓住生化人大喊:“可是我们很急,不能让轻度外伤的患者往后排了一排吗?再等下去老师会死的!”

“呃——目前没有此类规定……”

那个一直懒散地趴在前台的医疗官走过来,绷着脸十分不悦,“别嚷了,没看见墙上保持安静的标志吗?他怎么了?”

麋因气得大吼,“他怎么了你看不见吗?他中枪了!我们需要一台医疗舱!!”

他被惊得退了一步,仿佛被麋因小小的身体和洪亮的嗓门吓着了,但他摇摇头,遗憾地通知:“不行啊,换成平时,我可以悄悄为你们安排一下,把你们往前排。但是今天来的这些都是安委会的特勤,还有城防卫,我要是敢那么操作,被查出来我就完了。”

麋因心急火燎地抓了抓头发,“那、那给我们几只凝血剂,我们先顶一顶……”

“呃……今晚戒严之前,医疗生化人来补充过一次,所以剩下的药剂不多了……”医疗官翻找遍了库存,终于摸出来两支针剂,麋因刚想伸手接,身后传来几声呼哧带喘的呼叫声:

“给我给我!我们也要!”

“多少钱我们翻倍!三倍价钱,先给我们!”

两伙人争抢着冲进了前门,差点把玻璃门挤破了,他们各自抬着伤患,两支担架都由不同型号的生化人搬运到跟前。

他们起先没管麋因,先互相抢了起来,一个雄壮大汉闷声爆吼:“老子的哥哥是指联会的人,我看谁敢跟我抢?”

另一个干瘦的老头也不遑相让,插着腰挺着胸,发出如雷的吼叫:“你才是个家臣,有什么可张狂的?这只担架上面是安委会下辖星联防的干部!”

大汉一怔,脸上的表情颇为不自然,但他依然不让步,趾高气昂望着医疗官,“不就是钱嘛,我们指联会有的是钱,这支凝血剂,我出十倍!”

老头呵呵冷笑,“难道我们星联防就没钱?我可以出一百倍!”

麋因脸色冰冷,掏出电子铳朝天一枪,怦然巨响后移转眼光,冷酷地看着两方人马,“你们都有钱,我也有,我不但有钱,还有枪。把凝血剂给我,不然我毙了你们!”

她现在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也马上就要失去人性的桎梏了,靳京赶紧从身后抱紧她,大声地提醒:“麋因,我们是良民!你只是管理黑市,你不是真的黑//道混混!”

阿布蹲在地上守着贝尔,蓦然抬头,飘忽的声音对着麋因说:“别、别抢了,贝尔先生死、死了……”

麋因惊恐茫然地转头,看见地上的血水蔓延成了一团巨大鲜红的血泊,他静静躺在红色的血湾中心,宛如睡着了一样。

有一个瞬间,麋因失去了身体和精神上的感知,只有麻木感盘踞着这具躯壳,她眼睛瞪得奇大,仿佛眼珠子都能滚下来,亮蓝色的电路板花纹在瞳孔里闪烁。

一个惊雷在她的心里炸开,外面纷乱烦扰,她的心里却是一片焦枯的死寂,能量在皮肤与血管里悄然流窜、汇聚、暴走,最后冲破肉//体,天花板上的灯管同时爆裂,炽白的花火如雨坠落。

靳京不停摇晃着她,“麋因!你在消耗你的精神和生命!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冷静一点,你还有家族要管,你还有鲁比尼,还有我!你不能死在这里!!”

无数坠落的星光和电雨里,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可是,我觉得我的一部分,已经死了……”

三天之后,第一场春雨从灰蒙蒙的天上落下,这场早春的冷雨十分阴郁,黏答答蛛丝般粘在身上。铅云层叠的天空就像倒扣着一层铁穹,看一眼抑郁症状都会加深一点。

鲁比尼端着一点没动的食物,垂头丧气地回到餐桌边上,气呼呼把餐盘扔在桌上,放弃地说:“她铁了心,就是要饿死自己,咋办啊?”

靳京蜷起双腿坐在对面,将下颌支在自己一只膝盖上,低低的声音说:“她不会饿死的,她只是在钻牛角尖,过几天会想开的。”

鲁比尼用她的蜥蜴脑壳努力想了想,又生起气,转回麋因的卧室门口梆梆敲了两下,“你有什么可钻牛角尖的?有病就去看病!你闷在里面捣鼓什么东西?”

靳京终于看不下去,把鲁比尼拉扯回餐桌边,“你就让她安静一会儿吧,你没发觉她这几天都很不对劲吗?”

鲁比尼哼了一声,“不吃不喝能对劲吗?”

“我的意思是,发生了这么大变故,她却没哭,一滴眼泪我都没见她掉过,这很不对劲。”

鲁比尼干咳了两声,嗓门终于低沉了几分,“我跟你说啊,麋因这一点确实很奇怪,她每次遇到点小事,就会哭唧唧,但是遭遇到大事反而不哭的。比如她小时候忘带钥匙,被锁在门外,我晚上回家时,就看见她在门口哇哇大哭,眼泪流得跟喷泉一样。可是她当年参加啵唧电器的正式员工选拔,因为她成绩好,排在第一位的,其他的几个实习生就联合在一起整她,趁考核时把她推到地下室反锁在里面。”

靳京听得出神,急着追问:“然后呢?”

“然后哇,她很倒霉,跌下去的时候被一根钢条贯穿左腿,直到现在还留了老长一道疤呢。当时考核时间有限,如果她退出去治疗,就只能再等下一轮考核才能转正了,她就一咬牙,用焊枪把伤口烧融止血,拖着那条腿完成了考核。我本来以为她吃了这么大亏,回家来肯定大哭一场,结果她也是一滴眼泪没掉,怎么说呢……就跟现在差不多,整个人都麻了,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过那时候她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的。”

“……”靳京现在已经不会为麋因的过去震惊了,但他依然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消化,“我觉得,我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过什么依靠,这是很不正常的,人类幼崽都需要很多的爱,和关怀、照顾才能长大,她这样……还没有变态,实属不容易。”

鲁比尼迷惑地摇摇头,“我不懂你是啥意思,我们家的幼崽不需要这些,放着自己就能长大。”

“……”靳京终于能感受到麋因平时的无语和头痛了。

但很快的,一个非常重要不能忽略的问题摆在了台面上。

鲁比尼又拍着门,跟里面的麋因嚷嚷,“那个……我不是想要烦你啊,但是贝尔的追悼会怎么办?请谁来呐?我也不会写邀请函啊。”

麋因终于把门打开了,她脸上没有泪痕,看起来也没哭过,靠着半合的门跟鲁比尼商量,“贝尔老师的朋友我也不太认识,我倒是想请几个科研院的前辈,可是人家也未必肯来。不然就请林凇她们几个叛徒……旧相交、老朋友来好了。”

鲁比尼作为家长,对于自己有能力满足的要求还是会努力的,于是把袖子一挽,大喇喇向麋因保证:“你说吧,想请哪个老登……呃,前辈来?我去请,绑也要把人绑来!”

“别人可来可不来,贝尔老师的顶头上司,当年把他从科研院开除的司澄先生必须要来。还有,星联防的局长武吉、指联会的会长金先生,他们也必须要到场。”

听到她说了什么,靳京就已经坐不住了,他等到鲁比尼走开,才颇为严肃地把麋因怼到墙角,“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样不是在给贝尔老师办追悼会,你在给他报仇!而且还是一场他根本不清楚,也不想要的报仇。”

麋因没有反驳,反而淡定地说:“我知道。”

“可是鲁比尼根本请不到那些人来。”

“我也知道。”

他迷惑起来,“那你想要干什么?”

麋因死气沉沉瞧了他一眼,“我想要先礼后兵,鲁比尼先去礼,我再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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