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希尔顿酒店大厅,水晶灯下流光溢彩,空气温暖干燥。
香槟气泡在杯中上浮,四周是欢声笑语。两杯浅碰,微妙暗涌。
这场推介会比巴茜想象中更加气派,自己实习的这家初创公司,为赢得资本青睐,做足了功夫。
她望向穿行在会场中央的老板温子晨,内心泛起几分不可言说的酸涩——他穿着修身的暗纹西装,神情依旧镇定且温和,似乎毫无疲惫之色。
她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他身上。昨晚的记忆依然鲜活:
温子晨约她在市中心一家昂贵的西餐厅共进晚餐,说是为了谈项目细节。
烛光微晃,她只敢点咖啡。
神色落寞,他举杯,试探着邀请她抿一口眼前的红酒:“为什么每个人都对我不好。”
巴茜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眼前这个日日意气风发的男人,今天,不对劲。
他是疲惫的。这种疲惫巴茜没见过,她先是惊讶,随后竟生出怜悯来。
急于安抚他,她饮了一口酒。仿佛这一口不喝,这个男人就会孤独致死。
这不过是一场别有意味的邀约。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像是生活的苦闷全憋在嗓子眼,可怕的压强时时刻刻遏着他。
她当然是喜欢他的。
当然,她爱他的成就斐然,但她更喜欢的,是他身上神秘的班味。
他每一次叹息都让她既兴奋又心疼。
如果他要吻过来,她此刻一定会答应。
可是他没有。他夸奖了她。
“我认为你是我们公司最有潜力的员工,你应该到更大的平台历练。”
是要她离开吗?
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神永远带着笑意。
也许她不仅仅是一个实习生,不只是“偶尔表扬”的对象,或许她在他心中确有特别的位置。
然而,今晚,在这公众场合,他的笑容被层层叠叠的社交假面裹挟着,他的目光没有一次驻足在她身上,甚至连一瞥都显得冷淡。她以为他至少会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但他似乎完全专注于那些重要的投资人和客户,仿佛昨晚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巴茜低头望着杯中的香槟,轻轻啜了一口,心头涌上一丝失落与自嘲。
正当她垂眸思索时,一个男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走向她。
他身着一件深蓝色的风衣,衣领高高竖起,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那是刚才在温子晨演说后,点评项目的法国投资人代表Louis Li。
风衣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透露出一丝不羁的气息。他的身形修长而挺拔,步伐稳健而从容,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
他的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黑色,微微卷曲,几缕发丝不听话地垂在额前,增添了几分随性。他的手指修长,右手轻轻握着一本看似古老的书籍,书页微微泛黄。当他走过人群,一切嘈杂声似乎都降低了音量,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他坐在了巴茜身边,翻开书页,只是灯光昏黄,可预料地,他合上书。他静静地看着酒杯,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深奥的问题。
他将风衣裹得更紧了一些。
“You feel cold(你感觉冷吗)?”巴茜出于对客人的礼貌,淡淡问了一句。
他转过头来,目不斜视地盯着她。
“Bonsoir(晚上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辨别的腔调,礼貌却疏离。
“If you feel cold, you can eat my cake. (如果你觉得冷,可以吃我的蛋糕)”巴茜把自己跟前的草莓蛋糕轻轻推给他。
巴茜略显拘谨地微笑,抬眼打量他,发现他根本没有看那草莓蛋糕,他的目光完全停留在她身上,像是在探寻,又像是冷静的评估:“原来最后一块在你这里。”
“原来您会说中文。”巴茜觉得有些尴尬,对方明明是中国人,刚才点评温子晨的路演报告,竟全是用法语。
“我叫李鹿。因为在法国公司工作,代表公司,在外才只用法语发言。”
李鹿将一杯红酒递到她手中,指尖触碰到她的手背,温热的温度让她心头一颤。
她不自觉地用余光扫向温子晨,他依旧在会场中央,被人群簇拥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是公司的新鲜血液。”李鹿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巴茜感到惊讶。
“去年来的时候,你还不在。”李鹿举杯向远处和他打招呼的人示意,随后又微笑着看着巴茜:“温总的项目,我们去年评估过一次。不尽人意。”
“那今年呢?”巴茜的声音有些虚。
“我告诉他,要多微笑。不要总是那么紧张。”李鹿的眼睛弯弯的,睫毛是粗硬而天然卷翘的,每一次眨眼,他周遭的一切事物都会陷入他明亮眼睛的漩涡。
温子晨的微笑,是抄袭他的吗?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询问道,挖了一勺蛋糕,送入口中。
“巴茜,xi。”巴茜又饮了一口酒。
“巴西?”李鹿把大衣脱下,简单折叠两下。檀木的香气袭来。
“你不冷了吗?”
“我想里约热内卢的太阳总是炽热的。”
“不是那个巴西。草字头,一个西方的西。”巴茜解释道。
“怎么写?”男人摊开他的右手。“可以写给我看吗?”
巴茜伸出食指,在男人手中划了两道,李鹿端详着,指尖自然弯曲,将将触到她:“我以为那个字念‘qian’”。
温子晨轻拍李鹿的肩膀:“李先生,果然优秀的员工是很多人关注的。”
巴茜慌张地抽回自己的手,示意温子晨坐在她的位子上:“您二位聊。”温子晨用手臂挡住了她。
“温总似乎对你很器重。”Louis Li顿了一顿:“当然,温总是重视每一位员工的。”
她微微怔住,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的人,都是顶尖的。”
“也是,温总看人一向准,您的夫人当年就被评为全法最有影响力的青年。”李鹿眉毛一挑:“今天怎么没见她来?”
他有夫人?巴茜竟不知道。眼睛酸。
“Jessica刚才叫我去吹气球。失陪。”巴茜转过身去,掩着面,慌慌张张走,却不小心被话筒长长的线缆绊倒。
远处五颜六色的气球已然在干冰的烟雾中升起。李鹿和温子晨同时起身。
话筒爆音一秒后,是主持人大气温柔的声音:“现在有请我们FI视阈科技有限公司的CEO温子晨先生发表讲话。”
温子晨一步一步走上演讲台, 经过巴茜时只是看了她一眼,李鹿将巴茜扶起。她的脸已通红,眼里点点泪光。
“感谢各位莅临FI视阈科技的发布会。Foresight Imaging致力于打造新一代‘认知性成像系统’,不仅停留在捕捉视觉表象,更深入挖掘背后的情境与意图。我们的技术结合先进的机器学习与图像处理算法,能够精确捕捉动态细节、识别情绪状态,并在不同场景下实时提供智能反馈。
“在医疗领域,FI的系统能通过微小的面部肌肉变化协助诊断患者状态;在高端制造中,它能快速发现瑕疵,提升产品质检精度;在零售行业,我们的系统可以分析顾客情绪与消费趋势,帮助商家更精准地服务客户。FI视阈不仅是成像工具,更是一种前瞻性的行业赋能,为未来的视觉智能体验带来颠覆性升级。”
巴茜擦了擦脸,振作起来,她的目光聚焦在温子晨脸上。温子晨微笑示意,却是环绕一圈,对所有人的。“在这里,我要感谢我的夫人——白筠女士。是她每日的支持和鼓励,让我能够安心专注在项目中。”
一位穿着白色粗花呢套装的女士走上演讲台。她面色苍白,身材瘦削,紧紧依偎在温子晨的怀中,双目失神,又带有一丝胆怯。她硬生生从嘴角挤出一个微笑。
“很久没有见到白小姐了。白小姐当年做的社交旅行APP可是风行一时啊。”一位投资人举杯相邀。
只见白筠竟躲到温子晨身后。温子晨尴尬地与他碰杯:“感谢您,我替夫人与您共饮这杯。”
台下有些人窃窃私语。巴茜的眼泪终于滴下来,她低着头,跑过大厅,来到酒店的中庭花园。
巴茜垂下眼眸,脑海中浮现出温子晨对她说的那些职业规划建议、那些亲昵的笑意、那些特别的眼神。抬眼,却见到了那个卷发的男人。
“Claire得了抑郁症。”卷发男人抬头望着遮月的云。
“Claire?”
“白筠。”云雾散去。
“过去她那么耀眼。”李鹿点燃一支烟:“在法国上学的时候,没有人不爱她。”不一会儿他又询问:“你介意吗?”
“介意。”
李鹿掐灭了烟头。
“包括你?”巴茜问道。
“我珍惜和我相识的每一个女人,包括你。”
巴茜低下头来,睫毛微微颤动着:“你认识很多女人?”
“我认识很多女人,但她们都不属于我。”李鹿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什么意思?”巴茜撇过头去,看月亮。
“巴黎有很多迷人的女人,但我想,她们和巴黎一样,都不属于我。”
“为什么不回来?”
“我是没有家的人。”李鹿轻松地说。
又是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时候。
“巴茜。”李鹿轻轻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有一首歌叫《冬日女友》,Girlfriend for the Winter。”
“不知道。”她勉强一笑,避开他的目光。这种眼睛漂亮的花花公子,是22岁的巴茜无法驾驭的。最好的策略便是不去瞧。
李鹿竟唱出声来:“Girlfriend for the winter/for winter/not for the summer/带她去看电影/带她去旅行/她说要去巴黎/我说不行/我们要去巴西/一定要去巴西/不去巴黎/要去巴西。”
她笑了。
李鹿把那本泛黄的书塞进巴茜手里:“读完了来找我讨论。”
是菲兹杰拉德的《夜色温柔》。
“这跟项目有关吗?”
“没有。”
“那你通知我老板,加班费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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