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修自然捕捉到了她微末的神情。
面对旁人的时候,她可以有说有笑,一旦面对他,连笑容都吝啬。
很好。
他眼眸微垂,那双浅灰色的眼瞳对上她的视线,声线沉沉,“不能是我?”
明瑶不愿意让旁人觉察出她与陆谨修之间的关系。
连面部表情都有在刻意控制。
她深深吸气,唇角轻抿了下,淡声询问道:“陆先生来这里做什么?”
陆谨修站在门口,淡淡瞧她一眼,嗓音有条不紊,“找人。”
陆戾听见声音,起身走到门口,看向他,挑眉喊了声哥,而后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男人菲薄的唇不动声色地扯了下,浅灰色眼瞳里的笑意淡而薄,“不请我进去坐坐?”
明瑶低声道,“没这个必要吧,我们已经打算走了。”
陆戾同她使了个眼神,掀唇笑了下,轻佻的语调带着痞气,“我的未婚妻是连一分钟都不愿意与我多待吗?”
明瑶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侧身往里走,为陆谨修腾出了门口那点儿空间。
陆谨修侧眸,无声打量她一眼,而后看向陆戾,低沉着嗓音开口,“你和明小姐感情交流得如何了?”
陆戾抬手摸了下后脑,痞气的笑转换成了略害羞的那种笑,“那个服务生也太不像话了,我刚才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跟别人说这些事,他倒好,转眼就把我和我未婚妻的八卦卖给了别人。”
男人闻言,唇角扯出不咸不淡的笑,嗓音清隽淡漠,“指望他们保守秘密有些不现实。”
“我觉得也是,以后这种事儿我还是不跟别人讲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偏头望向明瑶。
别说,他这眼神若是给那服务生瞧见,估计会直接同旁人说——
“陆氏集团继承人与其未婚妻疑似好事将近。”
他眼里的脉脉柔情比真的都真,哪里像演出来的啊。
明瑶低头看了眼腕表,勾了下唇角,淡声开口:“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陆戾:“我送你。”
“不必了,我自己打车就好。”
“未婚妻,你总是拒绝我,会让我很难做的。”
陆谨修静默地立在那里,包厢吊顶上的灯光打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在眼睑处落下一片深深浅浅的阴翳。
明瑶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下意识觉得,这种关于她的小事,他不会在乎。
注意到陆戾跟她使的眼神,又想到她与这位陆公子刚刚达成的交易。
安静片刻,明瑶道:“你待会儿开稳一点,我不喜欢坐快车。”
“你这是答应我了?”
“不明显吗?”她勾唇,朝他浅浅笑着,并未去看陆谨修一眼。
陆戾淡淡应声,随手捞起桌上的车钥匙。
男人那双浅灰色曈眸里逐渐溢出寡淡的笑,唇畔似是凝了不可消解的冰霜,声音淡到听不出什么情绪,“这就要带你的未婚妻走,不再交流会儿感情了?”
明瑶站在那里,安静地听着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
是,哪怕她成为别人的未婚妻,他也可以丝毫不在意。
该说他薄情寡义,还是她太过执迷。
她也说不清了。
“哥,”陆戾望向他,微微挑起的眉梢彰显着落拓,“你就别取笑我们了。”
陆谨修稍稍侧身,有条不紊的嗓音落入空气中,“我送你和明小姐出去。”
陆戾应了声,倒没推辞。
他拿起桌上那瓶未开启的洋酒,垂眼时忽地发觉明瑶手里那瓶黑咖啡还是满满一瓶。
她方才似乎没喝。
陆戾走到结账台买了单。
明瑶低眸瞧了眼他手里的洋酒,问:“你不喝酒买它做什么?”
陆谨修浅灰色的眸暗了一瞬。
这才多久,她连他的喜好都摸清了。
“送我爸的。”
“还挺孝顺。”她笑着道。
陆戾欣然接受了她的恭维,“除了孝顺,我还有很多优点呢,未婚妻。”
陆谨修垂眼,那双浅灰色的眸遽然而猛烈地收缩了一瞬,旋即勾出森森寒意。
他长指微微收紧,一句话都没有说。
三人先后走出会所。
南城已经早早入了秋,最近频频下暴雨。
昼夜温差大更是这座城市气候的明显特征。
会所外清风猎猎,吹起她黑色吊带裙的裙摆,凉风直往她领子里灌。
明瑶整个人轻轻颤栗了下。
她蹙起眉,抬手紧了紧明红色的西装外套。
陆戾察觉到她步子慢了下来,垂眼瞧见她手上微微竖起的毛孔,随手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明瑶愣了下,而后稍稍抬眸,大方地朝他笑笑,“谢谢了,未婚夫。”
陆戾扯唇,笑着回应道,“不必跟我客气。”
陆谨修跟在他们身后,那双浅灰色的眸落下层层阴鸷,唇畔仅存的浅淡笑意也毫不客气地收敛殆尽。
她居然叫他,未婚夫么。
他长指轻捻,眉心微蹙了下。
陆戾绕过车头,直奔驾驶座。
落座后,他才发觉刚才自己没有主动为明瑶开车门。
秉承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他刚想动弹,却发觉——
陆谨修长臂绕过明瑶,俯身为她拉开了车门。
他身体微躬,动作明显带有服务的意味。
看见这一幕,饶是名号为“上流圈百晓生”的陆戾也晃了下神。
往往细枝末节才最能体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他方才饱含服务性质的动作,倒是衬得他这个“未婚夫”太不合格了。
以后在旁人面前演戏可得注意这一点,陆戾默默告诫自己。
明瑶迈腿上车之前,瞧了眼陆谨修,淡声道,“谢谢陆先生。”
陆谨修做了个“请”的手势,未发一言。
陆戾侧身,脑袋朝副驾驶这边探过来,看向陆谨修,笑着道,“谢谢哥替我做了本该我做的事。”
陆谨修扯了下嘴角,眼底的笑寡薄清冷,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深静,“不必客气。”
明瑶没再多说什么,长腿一迈上了副驾驶。
男人淡然而深静地伫立在那里,目送着她上车。
陆戾摇下车窗,扯着嗓子对他道了声再见。
陆谨修眼底笑意并未消散,朝他微微点头,算是致意。
就在明瑶以为他不会对她说什么的时候,却瞧见他搭在车窗上的修长手指。
陆谨修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菲薄的唇轻扯,“再见,明小姐。”
他这张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清隽面容放大几倍出现在她面前时,明瑶恍然间觉得一切都不那么真实了。
她的心脏跳速蓦然加快。
连呼吸也沉了一瞬。
明瑶放在一侧的手悄然捏紧,掀唇回应道,“……再见,陆先生。”
陆谨修:“嗯,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他的声音温和清隽,细听却发觉里面夹了细微的凛冽寒意。
就像是,穿过了未来冰川才来到她耳边的声音。
明瑶淡笑了下,没再出声。
银灰色的兰博驶入夜色,又渐渐被夜色所吞没。
陆谨修转过身,进了会所。
他刚走到会所监控室前,就听到了简况的声音。
“陆总。”
陆谨修脚步一顿,回过头。
简特助走过去,朝他鞠了一躬,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毕恭毕敬道:“陆总,您要的文件,还有两张明早飞江城的机票。”
他接过,淡淡开口,“辛苦了。”
简况摇头笑笑。
陆谨修推开监控室的门,侧眸瞧他一眼,“跟我来。”
简特助跟上去。
陆谨修掂起桌上那瓶红酒递给他,“送你了。”
“陆总,您……”
“拿着。”
简况眼眸微垂,“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方才就扫到了这瓶红酒的品牌和年份。
完全是可以用来珍藏的好酒。
价值至少十万元。
无论是卖给喜欢收藏红酒的人,还是留着自己享用,都是很好的选择。
陆谨修的嗓音清冷淡漠,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让你拿着。”
“……谢谢陆总。”
“客气什么,这是你应得的。”
简况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瓶酒,没再多言。
“你开车过来的?”
“是的,陆总。”
他低头瞧了眼黑色腕表,嗓音冷淡成线,“跟我去个地方。”
“好。”
陆谨修拿上整理好的文件和车钥匙,离开1997。
简况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那瓶已经被服务生重又包装好的红酒。
陆谨修:“你开着自己的车,方便回去。”
简特助应了声。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1997的地下车库里便驶出了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
宾利后方则跟着一辆黑色奔驰。
两人一前一后行驶着。
黑色宾利车厢里流淌着舒缓动人的古典乐,陆谨修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
二十多分钟后——
他打开右转向灯,转弯时速度放缓了些,从四车道的主路驶入宽度缩减了一半的小道。
夜色已深,这里又临近郊区,这条不算多宽阔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车。
陆谨修将油门缓缓踩下去,黑色宾利像是离弦的箭,速度比方才快了不知多少倍。
而后,“砰”的一声,震天响。
连这条并不算宽阔的公路似乎都跟着震动了下。
——黑色宾利慕尚的车头稳稳地撞上了公路左侧的护栏。
跟在后面的黑色奔驰车立刻靠边停了下来。
简特助推开车门,跑到宾利车前。
他伸手,不住地拍打车窗,“陆总,陆总,您快醒醒!”
里面的人却没能给他任何回应。
简况站在那里,深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而后掏出手机,拨出了120急救电话。
***
凌晨十二点十二分。
明瑶刚收拾整理完毕,正准备躺下休息,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就“嗡嗡”地震个不停。
她随手捞起,按下接听键。
这个号码,她很熟悉。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换号么?
可是,怎么会……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下一刻,电话里传来一道陌生的中年男声。
“您好,请问您是陆谨修陆先生的家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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