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复古年代,上岛森。
一座孤单在大海中,与陆地仅一桥之连的小岛。
一群孩子和几名老师正在筹备夏令营活动的闭幕仪式,炽热的阳光暴晒着疏绿茂盛的草坪。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传了很远,稚嫩却认真。
“要不然我们就用铁架和小木板搭一个小小的舞台吧?”
“嗯嗯,我同意。”
“好的好的,我也同意。”
孩子们举起胖乎乎的小手,朝远处刚送来的一堆搭设用具跑去。
阳光下,一张张小脸洋溢着活泼的笑。搭设用具很重,一个个小身板努力探着身子争抢搬运的机会,努力获得老师的称赞。
高大的椰子树阻挡了蒸发,潮湿闷热的空气十分粘稠,潮湿的刘海软塌塌地敷在孩子们的前额。
草坪上的小家伙们四散帮忙的时候,时间一溜烟就过去了。
高大的树干间是斑驳的光斑,密密的草坪让人无处下脚,蜻蜓潜伏在其间。
炎夏暑热中,他们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天真而单纯。
角落的凉亭里坐着一个不起眼的渺小身影,瘦削的短发小女孩身上穿着略不合身的宽大衣服,翘着够不到沙滩地的脚晃来晃去,低头盯着双手。远处的嘈杂声音似乎让她很局促。
阳光斜斜地渐入地平线,一瞬间,灯光整齐地亮起。伴随着震天欢呼,孩子们的搭设任务结束了。
被汗水浸湿的面庞都很疲惫,却仍然快乐。空气依然潮湿着,但是少了暴晒的燥热,渐渐泛起凉意。阵阵晚风穿林而过,掠起小商店门口悬挂的粗糙风铃,传来空旷的铃音。高过脚背的草间,掩藏着不知何时坠落的椰子。棕色的伪装下,粗糙的表皮于昏暗的氛围中隐匿了清晰的轮廓。
晚上八点,音乐响起,主持人登台,却也是一个孩子。
著名的网红小主持人宫原叶——一身小小的白西装,手拿一个同样小小的麦克风,站在木板舞台上,被劣质而略刺眼的灯带包围着。清澈的瞳孔在一片莹莹的暖色光团中微微反光,不带一丝潮湿的氤氲。
因为一次意外救场的主持小视频,他火遍各视频网站。虽然还小,但却已经显露出清秀的脸庞。微微圆润的小脸和洁白的皮肤,让人对这个孩子心生好感。
他用稚嫩的声音认真宣读着闭幕仪式的宣传词,台下其他的孩子和观众都很捧场。欢呼声、喝彩声,拨开黑暗,在树干间萦绕盘旋,直冲云霄。明亮到刺眼的开幕式仿佛是无边黑暗中的一座孤岛,只能隐约听到背景中平静而有规律的温柔海浪声。
而孤岛的中心,是宫原叶。
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前集中着,没人注意到老师拉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悄弯腰绕过舞台,坐在最后。
“小苇啊,一会如果不舒服了跟老师说,你在这乖乖坐着看表演。”老师弯下腰,细心地跟淹没在影子里的小人叮嘱着。
老师走后,阴影里的小孩才露出模样。更加靠近黑暗的她,只有玻璃珠般小小的眼睛反射出亮光,身体轮廓都模糊在水汽中。
一向体质较弱的郁苇,外出后水土不服常常生病。尖尖的小脸上,五官有更清晰的棱角。
疏朗的凉风夹杂着海汽,梳过敏感的草坪。
因为节目方的多次排练,闭幕式进行得格外顺利圆满。一组一组的节目轮番上场,毫不疲倦的笑声使郁苇身边显得更加冷清。但这份格格不入,似乎是她的选择。
她的身上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气质。淡淡的眉眼间,总显露出浅浅的忧郁气质。
郁苇有些累了,把脑袋埋在胳膊里,趴在腿上闭着眼,但周围却吵得她睡不着。
宫原叶略带疲惫的嗓音中,能听出他勉强挤出的笑意和独属于儿童的带着敬畏感的礼貌。麦克风把这一切无限放大。发音的黏滞似乎呼应了独属于这里的空气沼泽感。
一个光芒万丈众星捧月,站在聚光灯下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笑,一个独自窝在最后一排,古怪地享受着忽视。看似天上地下,可两个人都显现出了浓重的不合群。
热闹而嘈杂的歌舞表演中,总能看到他们的淡然,仿佛世界在身边按下了静音键。
不知不觉间,闭幕式一晃而过,接近尾声。
“我宣布,本次夏令营,圆满—” 哐当一声,又闷又重。大家都呆住了,一瞬间的安静后,叽叽喳喳慌乱不已的声音四起。
宫原叶环视台下四周无果,径直走向后台。刚出现在后台出口的一刹那,一个大箱子从后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飞一般地呼啸出来。幸好宫原叶眼疾手快,下意识伸出双手费力撑住,吃力地推住箱子,才没让箱子以极快的速度冲出来,滚入观众席。
宫原叶被白色西装袖子盖住的手,被带着冲击力的尖钉狠狠扎破,暗红色的血在一片喧哗中悄悄晕染上洁白。
箱子被赶来的工作人员搬走。宫原叶愣愣地呆立在门口,挡住了舞台的光线,前面只是一片漆黑。
他向旁边挪了几步,明亮才得以占据一席之地。苍白羸弱的郁苇在仓库般的箱子堆间,像受惊的小兔一般警惕地缩成一团。
她用手一片一片的捡地上的碎玻璃,手上肉眼可见地刻出伤痕。
她丢下玻璃,丧气地坐下,握住流血的小手。
宫原叶看着坐在地上的陌生小孩,那样脆弱的姿态。
郁苇抬起头,疑惑于时有时无的光线。
那个背负着光的男孩霎时闯入视线。
“你的手流血了,要包扎。”郁苇一字一句不太熟练的话语呆呆地响起。
她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腿上的灰,走向宫原叶。
宫原叶站在原地,只是注视着郁苇。
她的视线却没有回应,而是径直走上前。
她的个子比宫原叶矮很多。她拽起宫原叶的袖子就毫不犹豫地向前走,轻轻地但仿佛不容置疑。
面对后台外突如其来的刺眼灯光,她眯了眯眼,像一只敏锐而狡猾的小狐狸。她适应了一下环境,但指尖的劲从没有松过,好像对宫原叶非常不放心,一松手他就会跑掉。
“老师,他手受伤了,有没有消毒用的?”
老师从随身的包里慌乱地翻出碘伏和纱布塞进郁苇小小的怀里,郁苇利落地转头,默不作声地拉着宫原叶穿过浓浓的青草味道,在比较安静而空旷的地方停下。
端正地立正了几十分钟的宫原叶被迫迈步,只觉得双腿僵硬。
面前陌生却莫名固执的女孩,总向越来越漆黑的地方,从容不迫地前进。郁苇没走太远,她抿着嘴:“伸手,给你消毒。”
宫原叶照做,轻轻拉起袖子,手掌向上。就着远处发散的光线,能模糊地辨认出手心最薄的地方血肉模糊。原本清晰的纹路被慢慢凝固的血液截断。像数学题里粗心大意的人经常洒上墨水,求墨水之下盖住的内容。
但这片夜幕下的暗红,却昭示着系列无解问题的出现。
如果大海按下快门,背景里的人模糊成一团,混合着光晕像是油画的涂抹。最近处的两个清晰身影却是黑色的,传送着那夜海水的腥咸。
叶,你的气味,是海。
返程的航班上,郁苇坐在宫原叶旁边靠窗的座位上。
距离起飞已经很久,机舱里逐渐嘈杂起来。她掏出几乎占满整个小包的MP3,笨拙地插上耳机。
想靠着椅背,可是身体小小的,总坐不舒服。她干脆侧身面向窗外,让人看不到表情。
宫原叶穿着灰色的运动装,软软的头发略长,塌塌地趴在头顶。他悄悄地把头微微旋转向郁苇的方向。
一开始,他的视线还心虚地不敢径直落在她身上。可觉察到她周身绝对的安静,他便放松了警惕,轻轻地,注视着她。仿佛害怕太重的目光,会压垮她像冰一样冷静而易碎的肩膀。
从来没有一个人,身上有这样疏离的吸引力。
落地后,众人在行李转盘等待托运的行李。郁苇的白色耳机有强烈的塑料廉价感,可是她却十分珍视,小心翼翼地从耳朵上取下。
宫原叶伸头寻找熟悉的箱子,先闯进眼帘的却是郁苇的白色小箱子。
其实也说不上白色,箱体看起来有些年头,已经微微发黄,还有几道灰黑的划痕。
宫原叶穿过人群,迎着箱子向前走,伸手帮郁苇取了箱子。回头第一眼便对视上郁苇的眼神。
她朝这边走来。
郁苇个子矮矮的,走近之后宫原叶只能俯视到她的头顶。
“谢谢你。”
她声音小小的,听不出感情。
宫原叶点了点头,看着她回头朝出口慢慢走去。
“郁苇--”
她回头,带着疑惑。
宫原叶尴尬地笑了笑,有种孩童特有的天真。
“再见!” 郁苇也朝他挥了挥手。
宫原叶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郁苇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尽头的人海里。
老师从身后急匆匆地快步走来。 “宫原叶,你行李取了吗?取完就可以出去找家长了。”
宫原叶一拍脑袋回头小跑。
心里想,小苇,我们还会再见的。
其实叶不喜欢站在那么耀眼的聚光灯下。
他看到过,在最漆黑的地方,有个女孩,玻璃珠一样的眼,里面莹莹的星火。
而当时的他,双眼只有人造的刺眼,像个被人牵引的木偶。
他一成不变地慢慢长大,升学。
只不过回国以后,叶再没见过郁苇。
时间久了,宫原叶隐约觉得在机场行李转盘冲动告别的那一瞬间,是自己已经潜意识预料到他们的未来渐行渐远,于是堪称破罐破摔的行动。
既然不会再见,那就留下最理想的祝愿。
准确来说,宫原叶再没见过这么独特的人。
但很不幸,这不是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