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婴宁姑娘!”
婴宁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堂上安静地吓人,只有陈子永正低声呼唤着自己。
陈子永从嘴角挤出一句:“到你了,快上。”
她这才发现按察使正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连忙走上前答了声“在”。谁知按察使一拍抚尺:“大胆。”
婴宁咬咬牙,还是慢慢地跪了下来。
“你是陈大人担保的证人。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回大人。”婴宁深吸了一口气,理智迅速回笼,“民女白梅村婴宁,师承沂水县兽医丁老先生。八月里,主簿赵大人找到民女,说是今年城中的母马配不上种,需要诊治。我与师父原本都认为此事需要慢慢调养、从长计议,只是架不住赵大人以我夫君考学之事要挟,我便只能……”
说道这里,按察使果然打断了她:“等等,你说仔细些。”
婴宁早就斟酌好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将赵公义以乡试要挟、又将她送去济南行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又补充道:“只是民女无知,从来不知何为马役。助纣为虐,实属无心,还望大人恕罪。”
这则是陈子永教她说的。婴宁低下头,终于收起脸上惶恐无辜的神色,眨了眨眼。
“的确。”陈子永也起身道,“下官暗查沂水县马场时,无意遇见了这位婴宁大夫。她只知本职,却不与赵大人同流合污,于是下官才请她作作证。”
一时沉默,按察使大人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糊弄,视线在陈子永和婴宁之间来回了几番,才终于点头:“有陈大人作保,自然是没有问题。”
只是婴宁所言赵公义操纵科场一事并未记在案卷上,于是赵公义又被抬上来对峙。许是见他情状实在骇人,按察司仁慈地在知府身边为他备了一把椅子。
赵公义被搀扶着坐下来,与知府默契地双双装作素昧平生。
“赵大人、何大人。”按察使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游走,“二位可还有什么要辩驳吗?”
济南知府何大人忽然冷笑一声:“问心无愧,何谈辩驳。”
“哦?”按察使似乎来了兴趣,换了个姿势继续问道,“这么说,何大人认为自己无过?”
“自然。”何大人站起身,视线扫过地上跪着的婴宁,心中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却无法说明,“近年来兖、东、济三府因马事耗费了多少物力,在座诸位都看在眼里。本官身居其位,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本府被拖得民生凋敝,而青州这样物产丰饶的地方却作壁上观,何罪之有?”
老头子越说越激动,抖开宽大的两袖振臂高呼:“睁开眼睛看看吧!就为这些战马,我西三府百万的百姓正在哭呢!青州本为六府之首,却假借田卤地贫一避再避,难道就没有一点廉耻之心吗?!”
他说完自己先受不住了,剧烈地咳了几声便软倒在椅中:”说……说到底,本官不过是自掏腰包租了青州诸县的地,减轻本地负担罢了。既为交易,便是你情我愿,绝无半分逼迫。若如此也算罪过,按察司自可拿我去游街示众,看看本府生民是会唾弃于我,还是沿街叩拜!”
这老头!
婴宁咬牙切齿地抬眼,藏在内心一角的自我怀疑却在不知不觉间疯狂滋长,快要压抑不住了。
——“我们的百姓……也是百姓。”
木兰那时轻飘飘的一句话,她却始终都忘不了。
婴宁有些茫然地望向陈子永,希望从同一战线的伙伴眼中得到一点安定,谁知陈子永亦是一副大受震动、怀疑人生的样子。见他如此,婴宁反而忽然清醒了起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的目的唯有揭发这些家伙仗势欺人、官官相护的真面目,求得一个公道罢了。
……没错,就是这样的。
济南百姓抑或青州百姓,根本不是她该想的问题。
婴宁忽然心下一横,弯下腰,前额结结实实地叩在地面,高声道:“大人,民女斗胆,还有一事不解!”
……
从许多角度来看,何大人都的确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对于与他交易的青州诸县来说,数十匹马也不是什么沉重的负担。
当然,这还是多亏知府大人给了实打实的银子。有钱好办事,再加上诸县对于马役均摊之事也自有一番计较,此时向西边示好,能换取将来长久的便宜,何乐而不为呢。
可这其中却还藏着唯一例外的情况。
“民女细思何大人方才所言,想起赵大人曾说过,沂水县从未收受济南府的半分金银。”婴宁的声音又脆又亮,像是在堂上众人刚开始昏沉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没有银钱,那么赵大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好处才冒险行事呢?”
何大人轻蔑地撇了她一眼,又扫过身边显然毫无余力自辩的赵公义,回道:“难不成沂水县衙平日收了几分钱都要向这位娘子汇报?本官倒不知我朝还有这样牝鸡司晨的规矩。”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婴宁立刻再次叩首道:“大人,养马人户从衙门拿到的贴补聊胜于无,沂水县人皆可作证。如此看来,是赵大人私自贪没了济南给的租金,却叫百姓拿自家的活命钱来填啊!”
“我……没有!”赵公义原本半死不活地瘫着,听了这话却立刻弹动了一下,艰难地扭着身子喊冤,“大人,下官真的没有拿钱!”
这个蠢货!何大人暗道不好,连忙侧身将赵公义挡在身后,正要开口诡辩,却听抚尺“啪”的一声巨响,按察使含怒道:“肃静!”
他只得坐回去,脑海中飞速推演着最稳妥的说法。片刻死寂,他还没相处办法,按察使便搁下抚尺,不冷不热地问:“何大人,这沂水县究竟有何特殊之处,还请您老为我等解惑。”
何大人被冷汗沁湿了后心,抬手行礼时有些不易觉察的颤抖。他顿了顿,只能赖账:“并无特殊。若大人因这刁妇的三言两语便要生疑,下官也无话可说。”
又是半晌无言。何大人能感受到按察使正细细的审视自己,硬着头皮顶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堂上笑道:“何大人折煞我了。您为朝廷效力近三十载,本官虽虚高一级,您却是老前辈。”
何大人瘦削的肩膀几乎是立刻塌了下来。他正欲客套,却不想对方话锋一转:“既然何大人不说,本官本着敬重之心也不便妄加揣测。此事记入案卷,日后再由都察院评判。陈大人意下如何?”
众人都以为陈子永必会点头称是,谁知他沉吟片刻,竟道:“下官以为,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婴宁一怔,难以置信地望向陈子永。
后者刻意回避着她的注视,低下头:“其实事情大体俱已查清,无论是何大人还是诸位县官都并无大过。是下官小题大做了,不若……大人训诫几句,便到此为止吧。”
……果然。
婴宁以为自己会很愤怒。可她只是忽然松开了始终紧蹙的眉头,显得有些释然。
果然又是这样。
“小陈大人,可要想清楚了。”按察使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此事是你亲自查明,要求进审的。难不成我这一屋子人,都是来陪你玩笑的?”
陈子永定了定神,起身恭敬道:“此事的确无需如此大费周章,是下官弄错了。”
不知是否错觉,婴宁似乎听见按察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盯了一会儿案卷,最终还是摸到抚尺,轻轻一拍:“这案卷怎么写,小陈大人好自为之吧。退……”
“不能退堂!”
平地一声惊雷,婴宁猛地站起身,两旁衙役立刻用廷杖压制她双肩。谁知几杖一齐压下去,她膝盖颤了颤,竟硬生生地讲身体顶了起来。
“大人,不能退堂!”婴宁推开抵着自己咽喉的木杖,嗓音已经变得沙哑,“我有证据……我有物证!”
按察使连气都懒得生,无奈道:“证人,你若再不守规矩,本官就不得不罚你了。”
“我真的带了证据!大人,还请您从历城马场随便找几匹马来,以作比对。”婴宁咬紧牙关,和四五个衙役角力,“大人要罚棍子板子,等案子查清了再打不迟!”
陈子永帮忙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急得在一旁直跳脚,却无能为力。
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婴宁听见自己血脉搏动的巨响,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啪!
又是抚尺一声,堂下乱哄哄闹成一片的众人应声而止。婴宁感到肩上压力一松,右臂随之开始发麻——大概是锁骨被压裂了。
“你有什么物证?”按察使大人按着太阳穴,眼神前所未有地尖锐,“是证明赵大人贪没租银,还是证明何大人给了别的的好处?”
婴宁痛得脑袋嗡嗡作响,她甩了甩头,才发现那其实是外面瓢泼的雨声。
“我要状告济南府知府何大人与沂水县主簿赵大人等沆瀣一气,将官养的战马转卖关外。”或许是陈子永彻底击碎了她对这群人的最后一点信任,婴宁这回不再下跪,而是盘腿坐了下来。
“物证就在这衙署之中,连陈大人都不知道。”她调整呼吸的频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是我自沂水县一路骑来的那匹马。”
来了~
上海太冷了,宿舍已开热空调。。。。
在高铁上用手机码完了这一篇,公共场合写文好像在裸奔UU
明天一整天写开题报告和毕设,后天再更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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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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