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树推开木门,声音厚重又悲怆,像是耄耋之年牵心动肺的暗哑咳嗽声,觉察杨桉迟迟不动脚,“进来。”
没有灰尘漫天,谢洲委托了人定期打扫,洁净如初,苦楝剩个落叶后的躯干俯视着他们。
一切静穆无声。
两人简单收拾好,出门觅食,亦步亦趋地走着,没有设目的地。
“你初中也是在一中读的吗?”
“嗯,初中部。”
“小学呢?”
“你对面。”
杨桉顺着谢树仰下巴的方向抬头,道路上是高高低低的半圆椭状香樟,枝叶密密匝匝挨着凑着,路灯一打,泛动翠绿色的油光。
透过大门可以看见学校校训和雕塑,被深蓝色的圆柏簇拥着,远远地依稀可见列排的绚丽板报,青春的笔触色彩即使糊成一面墙,在暗调里依旧比清晰庄严的校训雕塑更吸引视线,问他:“熟悉吗?”
谢树摇摇头,指着旁边一家铺面,“只有这个没变,几乎原模原样。”
杨桉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店——正楷字形的【木瓜凉虾】,招牌是霓虹灯管,在一众LED的矩形灯牌里,它独有的弯曲字形,纯正港风味扑面而来。
“哦!这个店我高中时也爱来,我刚刚还在想它会在哪里出现。”
相差四岁看到的永安,又间隔了十年的发展,杨桉能记起的地方和谢树有印象的地方出入很大,偶尔也能凑上个同频,但是至少也得是15 年以上的老店,属实该是宝中之宝。
“想喝吗?”
杨桉迫切点头。
道路开放,没有设红绿灯,看了看两边的车流,谢树顺着力道拉扯了一下杨桉,“走!”
说是走,却默契地不由自主地跑起来。
等待出餐的时候,杨桉坐在一旁的长椅上 ,继续问他:“幼儿园呢?”
谢树和店员嘱托完,看她坐下时把羽绒服拉开,里面是一件红色针织衫,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纯净温暖。
对她的一连串追问暗自好笑,“在南城,我童年和中学时代都在南城和永安之间辗转,顾医生和我爸都忙于工作,大半是姥姥姥爷和爷爷带大的。”
杨桉仔细听着,视线游离在街道上,不敢回神,亦不敢接话。她总是想了解他,可是这些了解冷不丁就会触到红线,警示杨桉知难而退。
谢树看住杨桉的局促,单手温柔地轻抚着杨桉的侧脸,洞悉着她眼里的无辜,“你总是在考虑我是不是介意?可是怎么好像你更在意?我没那么脆弱,时间能抚平伤痛,抚不平的就一直带着吧,没有谁规定一定要消解才能获得新生,我现在有你,有好朋友,有爷爷和谢维铭,能在你们身上获得动力迎接每一天,不也是很好吗?”
爱是个永恒的课题,千奇百怪,姿态百味。
杨桉凑近他,双手穿过他的腋下,两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以前总爱和刘女士犟嘴,从她哪里获得肯定、否定、鼓励、安慰,我每一天都在感受她的真实,直到她现在年纪大了,知心话或者插科打诨也比以前少了,我想我在逐渐脱离她,也慢慢明白人总是要分开的,没有谁离不开谁,非谁不可,所以能理解你慢慢抽离顾医生。”
谢树亲昵地吻了杨桉的耳朵,“我懂。”
大冬天喝夏天饮品,说实话有点蠢,但是杨桉惊喜地发现:“热的!”
“招牌上写了有,老店主换成了年轻人,可能是后辈接手,做了改进,要不要尝尝我的?”
杨桉抬起环视杯壁一圈,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备注,却没什么不同啊。
进入盛夏时,高温燥热,来一口这口香甜软糯的甜虾,冰冰凉凉,姜黄色的红糖水丝丝浸入木瓜水,质地透亮惹人,让人觉得清幽爽净杀渴。
谢树把杯口举到她唇边,杨桉自然而然地抿了一口,“你的才对味,可能是做了心里预设,我还是感觉杨叔店里的味道更纯正一点。”她一直喝得是杨叔店的,味蕾被养刁。
谢树没反驳,确实,味道变了,不经意笑了一笑,继续喝。
其实南城也有,只是觉得做法不一样,会加入一些葡萄干花生坚果碎,或者一些玫瑰碎末,衍生出风味各异的饮品。
或许是贪恋小时候的味道,他就觉得这样纯纯的木瓜凉虾更好喝,杨叔的鱼店也一直保持原装。
杨桉又喝了一口,才反应过来什么,偷偷瞄了瞄谢树,他是个有点讲究的人,但是刚刚的让她喝他的自然举动,可看他表情又无事发生,收回脑袋,怀疑自己会不会过于矫情了。
两人继续走着,路过一个深巷,过年的气氛依旧浓烈,高挂的红灯笼一直延伸到端头,杨桉一直秉持着无论在哪,街头杂巷里的食物才能代表地方特色,“里面有家肉店,要不要去看看?”
“听你的。”
杨桉兴致勃勃和他讲述,“我们高中毕业那年,在这里零零散散聚过几次餐,店家很大方,看是穷学生,每次都特别照顾,我们每次都如蝗虫过境,连汤都不剩,哈哈。”
谢树很爱听,扫过一排排的铺面名字,视线追寻杨桉描述的店面,街上的人不少,不知为何担心人流会把他们分散,改为搭上她的肩膀。
穿越熙熙攘攘人群,终于在一个人最多的店面停下,两棵嫩绿色鸭脚木盘成树环,门口停着一辆小三轮货车,招客的服务员高高瘦瘦地拿着菜单冲他们笑,杨桉视线停留在菜单和点菜冰柜上,完全没注意,却被谢树搂着腰快速带走,“可以扫码点。”
肉汤一端上来就能看出来好吃,瘦肉半挂不挂地附着骨头上,飘了一层清油和碎葱末。
服务员被杨桉立马举筷子感染,不厌其烦地解释:“这是散养的黑山羊,原生态放养,回头客很多。”
杨桉急匆匆地夹了一筷子肉,都没咽完就开始喝汤,“哇,大冬天喝上一口真的好暖和。”
用餐的过程很愉快,谢树也渐渐在杨桉的带动下,讲起自己的留学生活,虽然枯燥,杨桉构想他生活的画面,情绪价值拉满。
但是总是顾忌着什么,谢树给她下定心丸,“过不久,带你见个人,看见她,我想你会明白我是真的放下了很多。”
左曦回国对案件进展会有帮助,而且会不会也引出左生屏,但是对谢树来说,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以及谢树这几年所做的一切,能向所有人证明,他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顾医生带给他的善意和悲悯之心,引导他更深地重塑自己。
杨桉吃的很快,开始的劲头很足,收场也很快,室内的空调开足,她吃到一半就把羽绒服脱了,剩下那件红色的针织衫,和外头的火红灯笼应景。
杨桉侧头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分明的下颌修饰完整流畅的侧脸,长发垂着,眼睫专注而舒缓,一种直接而饱满的情绪冲击着谢树。
借着喝水,他也转向窗外,不再看杨桉,慢慢吞咽。
两人又逛到了超市,买些必要的洗漱用品,付款时,谢树没避着她,定眼看了一眼货架,找到合适的,眼睛都不眨地快速付款。
杨桉一出来就看到了有人卖红薯,没有犹豫地拿了一个,谢树爽快结账,看她被烫得挤眉弄眼;
接着是糖葫芦,谢树问她还吃得下,杨桉不容置疑地叫大爷放低一点,她要最顶上的那一串;
到了家门口,烧烤摊飘香四溢,杨桉暗戳戳地看谢树,他也只是无奈摇头,紧随其上付款。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磨磨蹭蹭就是在拖延时间。
杨桉进门还在左一口糖葫芦,右一口烤串,红薯炫了一半,然后一股脑地塞给谢树。
谢树像个老父亲一样,叫她,“抬手!”帮着杨桉脱掉羽绒服。
见杨桉还站着不动,他走近一步,按着针织衫的扣子开始解开,语气戏谑,“还要我继续代劳?我倒是乐意之至。”
杨桉嘿嘿一笑,往后仰,脚也慢慢挪动,“我先去洗漱了,一楼还是二楼?”逃出他带来的压迫感。
谢树放下东西,看出她的不适,打消先前的想法。
挑出洗漱用品,带她到自己的房间,“你在这里洗,我去楼下。”
杨桉看着这里的房间,有点放不开,但是充满探索欲,谢树看她一脸新奇,礼貌地关上门。
注意到门背后的镖盘,她取下一只往后走了一两步,比试了两下才射出去,可是碰到盘就落下来了。
杨桉悻悻然地放下,屋里的东西大都收起来了,慢吞吞走过去把窗户打开,看到了院子里的蜡梅收尾,早春的玉兰长满一树毛茸茸的含苞。
指腹划过桌面,想象着他小时候坐在窗前的画面,奋笔疾书地做作业、开小差,或者会不会有小伙伴在隔着院墙里喊他出去玩,对比初见时他的玩世不恭和现在总是冷言冷语的嘴硬。
杨桉不自觉展颜,有趣又好玩。
拉开抽屉,只有一个相框背面,她好奇地拿起来观摩。
谢树站在正中,想来坐着的两位老人就是他敬重爱戴的姥姥姥爷,拍照时谢树可能还在初高中,青涩稚气,但是眼中有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通过他掩不住的笑意绽放着。
杨桉把东西放回原处。
在浴室磨蹭了很久,出来看了一圈,谢树还没上来,下楼找他。
屋内的装饰大多是原木装,虽然古朴,但是经过时间沉淀,放到现在这样的家装必定不菲,处处透露着奢华低调。
谢树明显洗漱完,披了一件外套,站在客厅外面的走廊上,慵懒背靠在推拉门的玻璃上,客厅只留了一盏橘色的灯光,只能微弱地提供光亮。
站了一会,杨桉才发现,他手上夹着烟,时不时抽上一口,再遇后,这是第一次见他抽烟,联想刚刚看到的照片,杨桉向前走了几步。
又停住,他应该是不开心,触景生情,院子里的树干肯定承载过多情怀,杨桉想他应该想要一个人呆着。
谢树抽完转身就看见杨桉要走,扔掉烟杆,打开门,叫住她,“别走。”
杨桉停下来,不明就里看着他。
谢树还是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进门的打算,看着杨桉仗着室内的空调温度,只是穿着他的短袖,一双腿纤细白皙,他放任自己的视线在上面流连。
自从超市里,看到他买套之后的那一系列小动作,谢树误以为她在拒绝,现在看她这样又明显不是。
毕竟杨桉的行李还在车上,并没有拿下来,他明明记得给她找了短袖和长裤。
谢树身子一半在里,半只脚还在外面风餐露宿,冷暖交替,他动摇着所剩无几的耐心,再一次验证杨桉是否清醒,想让她吹吹风,于是浅笑着朝她伸手,并发出命令。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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