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农历年,秦衍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来看她。
苏绾来英国交换的这一年,他们一直说要见面总是阴差阳错地错过。
这已经是秦衍在英国的第7年。
过年的那天下午,他们去海边待了一会,这里没有烟花,只有无尽的狂风。
这个城市的天气是出名的恶劣,雨多风大,阴冷潮湿。
他们在海边的黑色礁石上坐着,岸边是一排巨型的风轮发动机,那三页的风轮不紧不慢地顺时针转动着。
远处黄泥色的海浪一层又一层推向岸边,拍打着礁石,发出规律的哗哗声。
风吹着他们的衣服和头发猎猎作响,苏绾挽着秦衍的手臂,吸取一点点的温暖。
“打算留下来继续上学吗?”秦衍问她。
“不打算,本来想过,我导师很喜欢我,但是我家出了点事,算了。你呢?不打算回去了吗?”
“可能吧,应该是不回去了。”
远处是苍茫的天空,苏绾看着看着,突然一阵悲从心来。
她问秦衍,“你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吗?就是你知道此生都无望,一点机会都没有,也没办法努力那种?”
秦衍转头看她,笑得淡淡地:“你这样的温室花朵,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小朋友不要开口闭口一生啊。”
“你们都觉得我是小朋友,好像我没有情感,只是个洋娃娃。多可悲。”
“不是,苏绾,只是觉得你很幸福,珍惜这种幸福。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吗?就是从来不说,脸上笑嘻嘻,所有的人都觉得你天天快乐得不得了。苏绾,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这大年初一这天,在狂风呼啸的海边,异国他乡,他突然想撕去自己的伪装,说一说那个也许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的故事。
我和她从小认识,家里住前后楼,小时候我们男生都喜欢去招惹她,我也是,那时候觉得她那么讨厌,拿下巴看人,话也不跟我们说一句,无论我们怎么惹她,她都默默走开。
她家又穷,凭什么啊?我们不服气。
后来啊,我去了私立的初中,我们家买了新房子搬走了,但我每天跟丢了魂一样,一定要跑回去她家附近看看,去她校门等她放学偷偷跟她走一段。
我听说她喜欢画画,每天要去桥头的一个画室,于是我也去。
我跟她一起在画室待了好几年她才正眼看我,才跟我说话。
她跟我说话那天我跑到我家楼顶上大叫了十几分钟,被我妈拿扫帚打下来。
现在想想,我从几岁开始就眼巴巴等着她跟我讲话,一直等了十几年。
我爱她,从我很小的时候就爱她。
我们一起参加集训,一起去比赛,我们之间默契到连说话都不需要,有时候我惹她生气,给她画一幅画她就知道我在道歉。
我们梦想将来可以一起开个画廊,我画得没有她好,她有天赋,那我就多做杂事,让她画她想画的。
我们想好必须去国外最好的艺术学院,但是她家太穷了。
于是我想方设法说服我父母,这怎么可能是容易的事情呢,我们年纪还那么小,他们觉得是胡闹,再者,她家太穷了又复杂,我父母不喜欢。
等到高三那年,我跟我父母说,你们要不答应我就不去学校了,别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
你们就当花钱雇个人陪我去上学,就算将来分手了,无非就是花了点钱。
我父母被我逼得没有办法了,终于同意了。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我们申请到了俄罗斯最好的美术学院,签证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动身。
我们几乎形影不离,就那天,她说要陪她姐姐去买东西,我就去和朋友打篮球了,就两个小时的时间,就两个小时。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余下的几十年换我回到那两个小时。
我不能原谅自己,如果那个杀人犯还活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但是我连个能恨的人都没有。
我休学了一年,一年后我来了英国,再也没摸起过画笔。
我的父母都以为我早忘了,没有几个人还记得她吧?
可能只记得那年有个很轰动的情杀案,里面有个妹妹,她连名字也不配有。
可是我现在活着只为了等待那天和她相见,我有耐心,总会再见的。
就像她去另外一个国家了,我在这里好好生活,很快就会再见了。
苏绾,这是你说的得不到的东西吗?
人生不要去追求头破血流刻骨铭心,能够简单肤浅的活着也是一种运气。
我祝你永远活得简单。”
风吹着苏绾的头发打在秦衍的身上,脸上,他望着远处虚无的地方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封署名“程阳”的邮件,她看见主题是:好久不见。
她拿着鼠标在那个题目上滑了好久还是没有点开,每一天收邮件的时候都要重复一遍这个步骤,至今那还是一封未读的邮件。
爸爸的生意出了一点问题,准确地说是早就出了问题,只不过拖了这么久才把现金流耗干净,资金链要断裂了问题才暴露出来。
五六年前,苏德昌投资了一个能源消耗型的项目,投入了大部分的现金流,那时候政策还没收紧,回款很快。
谁知道中间出了变数,政策突然变了,新的手续一直下不来,导致他进进不得,退又无处可退,终于撑不住了。
苏绾察觉到的时候,估计问题已经出现很久了。
那时候她妈妈试探地问她:“绾绾,生活费还有吗?妈妈晚一点给你转能不能撑得住?”
她知道大事不妙,给妈妈打电话,发了好大的脾气才知道实际的情况。
家里不光拿不出钱,简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过去的一年多,已经和表叔这些亲戚周转了很多,已经到了没法开口的地步。
那一整天她觉得心脏像被人捏住一样,喘不上气来。
“妈妈,你放心,我手里有一些钱,足够我撑到毕业。我给你们转几万,再着急要好好吃饭。”
倩倩有一天和她视频的时候,知道她要去麦当劳面试,一定要给她转一万块,
“绾绾,你不要跟我犟,你一个人在那个鸟不拉屎说鸟语的地方比我需要钱,我在自己地盘上怎么都好说。你少打点工啊,一定注意安全。”
她的人生从烈火烹油到山穷水尽。
她整夜整夜失眠,头发也一把一把地掉,没有胃口。
有一天夜里她正在赶作业,嘴里叼着一块干面包,收到了陈池的微信,
“不用操心钱的事情,你好好上学。如果想继续留学,就继续,钱我来出。生活费我给。”
同时还有一笔几十万的转账。
她对着电脑失声痛哭,把这条微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是因为这个人还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是因为自己的际遇。
自从那次分别,他们再没有见过也没有联系过,这个人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下再联系。
如果之前他都看不上她,现在连苏德昌女儿这个光环都失去了,她这颗珠子彻底变成死鱼眼睛了。
她擦了把眼泪,回道:不用了,叔叔。我打点工,生活费够的,谢谢。
“上学就上学,打什么工?一个人瞎跑什么?你就当先借我的,以后还我。”
苏绾点了退还那笔钱。
“你的头颈比钢筋还硬。”
两天以后妈妈给她转了生活费,她一个电话回过去,
“我不需要钱,妈妈,你们把钱用在刀刃上。”
“绾绾,生活费我们能帮你想办法挤出来,你不要太省,也不要去打工,好好上学吧。如果还想在那上学,爸爸妈妈也会帮你想办法。”
苏绾迟疑了下,形势转变得有点太快了,“妈妈,你老实跟我讲这钱是哪来的,我不是小孩了。”
苏绾记得她那个房间的灯光,惨白惨白的,她电脑的光标一直闪啊闪,她面前放了一盘从罐头里倒出来的茄汁米饭,用微波炉加热过,这时候已经冷了,黏糊糊一坨,红的黄的,她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从胸口泛起。
她站起来把它倒进马桶里冲掉。
他到底图什么呢?就算觊觎她,她也不值这真金白银的1千万,更何况他说过对她没有兴趣。
她在他面前输掉了自尊和脸面,什么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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