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在苏绾手机上预约的,吃完饭苏绾就直接付了钱。
到上了车,苏倩倩还在催她收钱,“赶紧收了吧,我再混得不怎么样也不至于让一个学生付钱,你跟我客气什么。”
她边说着边白了苏绾一眼,也不打转向灯,一扭方向盘就超过了前面的一辆宝马。
苏倩倩有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加一个尖尖的下巴,斜着眼睛看人的时候,说不出的欲语还休带点狐媚的意思,但你刚失了神,她又马上豪迈地一巴掌上来把你打醒,她就是这样的人。
加上她傲人的女性特征,她是个尤物。
“我一个人花不了什么钱,还有积蓄呢,你自己当家哪里都需要钱。不是,你要跟我比谁更有钱吗?等你下次生意好了,钱大把赚的时候,还愁我不沾你便宜吗?现在就说好,到时候你使劲给我花可别小气。”
“我跟你比有钱,我有病吗?我爹妈都不知道投胎到哪去了,就算他们都还在,有几个能跟你家比的。”
她喃喃说道,神情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意思。
车经过一条岔路,路两边摆了几个卖烟花的摊子,围满了人,她踩下刹车,慢慢地从欢天喜地的人群里穿过去。
到了大路上,她嘴角扯了一个奇怪的笑,说:“你这个人就是奇怪,从小就奇怪,他们谁都不跟我玩,嫌我没有妈,嫌我的衣服不干净,你非要来跟我玩。现在呢,我的名声那么臭,你一个要啥有啥的人,非得跟我做朋友,你都不怕的!我跟人说我朋友是研究生,我自己都不太信。”
苏绾一个手臂支在窗户上,半张脸被太阳晒得暖洋洋,有点昏昏欲睡,她听了只是笑笑也不接话。
“你小时候,那时候多大,七,八岁?就敢冲上去跟男孩打架,我站在旁边吓得发抖。真的,你太奇怪了,我那时候就不明白,我爸都不给我出头,你为什么要冲上去为我打架,你一个小姑娘肯定打不过的啊。后来我就想明白了,你比我还小你都敢为了我打架,我有什么不敢的,谁来我就往前冲,我谁也不怕了。”
苏倩倩的妈在她一两岁的时候就没了,死得很惨烈又决绝,村里的人提起来没有不叹气的。
据说是先喝了农药,然后跑去二楼跳下来,在光天化日之下,甚至等不及找个没人的地方找个没人的时间。
据目击的人说,又跑又爬的,口里的白沫撒了一路。
他们都说是被她爸打得受不了。
他们说她妈妈长了一张狐媚的脸,他爸总怀疑她不老实,真实的故事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
四五年前,她爸喝酒把自己摔死了。
夫妻一场,殊途同归,村里有人说,这是她妈妈找来了。
苏绾从小不在长南长大。
她对长南最早的记忆是好响好响的鞭炮和好多好多的人。
她家里人说,带着好吃的去找小朋友一起玩吧。
她装着满兜的大白兔奶糖,一个人寂寞地从坡上走到坡下,这里的孩子站在远远的地方打量她,等她稍微靠近一点,他们就四散开,嘻哈哈哈地好像得到了某种快乐。
她不停地往嘴里塞奶糖,回家的时候假装交到了很多朋友。
有一天,有个在路边的小姑娘,伸出通红的手说:“给我一颗糖”。
苏绾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小孩,她的头发那么黄,乱七八糟地糊在脸上,像她刚刚睡了一觉刚起床的样子,河里都结冰了,这个小孩为什么还穿这么短的裤子,露着一截小腿,伸出的手也红红的还那么胖(那时候的苏绾不知道什么是冻疮)。
但是这个小孩先伸出了手,她就是朋友,四五岁的苏绾价值观就是这么朴素。
她看不懂这个比她大三岁,但跟她一样的高的小孩并不想带她一起玩。
她说她要去挖别人已经挖过的荸荠田,专门捡那在山丘顶上的田,需要翻过一道又一道的田埂,苏绾没有走过这样的路,她双手拽着茅草,脚下打滑,双腿在泥地上乱蹬,她急得脸通红,朝前面的人大喊:“等等我”,前面的人好像听不见从来不回头。
有时候这个小孩说要去摘人家不要的桔子,也是翻山越岭,摘得一兜干得皱皱巴巴还没杏子大的桔子,苏绾手上拉出一个个血口,鞋子上裹的泥让腿都抬不起来。
但是她很快乐。
苏绾笑起来。
车拐上了道南桥,两旁的路灯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在阳光下红得刺眼,一阵风吹来,前后摇摆起来,喜庆的很。
没20分钟就到了长南,苏倩倩把车停在自己家门口,她这辆mini个头小,随便停也不用担心被来往的车刮到。
苏绾家在她家斜前方。
她还没停稳,听见苏绾“咦”了一声,着急忙慌地开门跑出去了。
她一头雾水,看见苏绾往坡上跑,几步追上一个老太太。
原来是老太太又离家出走了。
附近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谁看见了都主动把她送回去,在长南倒是不用担心走失的问题。
苏绾搂着老太太哄着她往家走,看见不远的地方苏德兵正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全身好像没有骨头一样。
她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他那双眼睛总让人觉得不舒服,像老鼠的眼睛骨碌碌,眼神飘飘忽忽的。
苏德兵笑嘻嘻地跟在她们后面,“这老太太又跑了,你们看不好可麻烦了。”
“是的,兵叔。”
到了后门那,老太太脚蹬地不愿往前迈,她嘟囔:“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回家的。”
苏秀月正在厨房给苏德昌泡茶,听见动静赶紧过来和苏绾一起把老太太哄进了家门。
她端着一杯刚泡好的龙井,压低声音跟苏绾说:“他跟你说什么?当心一点,这几年他越来越不像样了,有人说他在碰不该碰的东西。尽量少搭腔。”
苏绾扭头朝窗户外看,看见那个背影已经走远,依然像没有骨头一样。
当年她爸爸曾经扶持过他,她还记得他人不坏,谁能想到呢,她感叹了一下。
她们三人一起进了客厅,偌大的沙发上只坐了苏德昌一个人。
这个时候他难得在家,刚刚午睡起来。
苏德昌中等个头,苏绾的个头更多来自妈妈,面相严肃,不怒自威。
连日的应酬,让他觉得精神不济,腰酸背痛,在外不能表现出来,只在家时感叹几句。
苏秀月把茶杯放在他面前,嘴里说他几句“不知轻重”“和年轻人较劲”等等,但又自动站他身后帮他按摩肩背。
苏绾把奶奶安置在沙发里,给她一小袋花生,“奶奶,你把这袋花生剥完,就有人来接你回家啦。”
老太太看看她,目光天真,头发梳得工工整整,她接过花生,像对自己说:“我不叫奶奶,我是三妹呀,这些人年纪轻轻怎么总是记性那么差。”
苏绾朝她爸爸问到,“爸爸,我问你,那个陈池你最近打交道多吗?上次她们把他说得十恶不赦了。”
苏德昌吸了一口茶,对这些妇女的八卦很看不上的样子,
“能让她们说好的有几个?说风就是雨。绾绾,我问你,你觉得一个优秀的企业家和一个好人哪个重要?你觉得这两个能同时存在吗?”
苏绾想了想,她想起有个人说过“我需要员工尊敬我,我不需要他们爱我”,
“有时候挺难共存吧。”她说。
“对呀,所以要做事情的人有时候就不能太在乎别人怎么看,要做好准备高处不胜寒啊。这个人心思深,手段狠,胆子大,不讲情面可能是真的,但没有这些他今天能走到这个位置?又不是他身边人,这些对我们有什么干系。咱们道南几十年了都做工业布,路越走越窄,一米布挣个5块还有一堆人抢,回款周期还好商量,最后算下来能挣个一,两块钱,这个行业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这么吊着,吃不饱饿不死。而这个人,我听说光给蘑菇大棚提供的布,一米利润能有一百来块,还要□□。只要客户要的产品,他都能给开发出来。你别以为能做到这点很容易,谁不想做呢,魄力,资金,方向,这几样少一个都不行,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道南这个地方,在各个地方做生意的人,风光了几十年,现在都到了举步维艰的时候,要变天了。”
苏绾来了兴趣,这不就是瞌睡正好遇上枕头,她的毕业论文就是关于民营企业的现状。
“这么一说,我想去看看这个公司,我的论文还没写完呢,这个公司是很完美的案例。”
苏德昌听她这么一说,手里拿着杯子也忘了喝,挑眉问她:“你不是保研了吗?怎么论文还没写完呢?”
“两码事啦,爸爸,理论上我本科还没毕业呢,这半年我要写完论文。有机会我想见见这个人。”
“那天你不是见过,就坐我现在这个位置,他还帮你说话。”
“啊?”
苏绾惊到,她脑海中出现一双深邃的眼睛,难怪这个人看起来和别人都不太一样呢,但他实在不像大家说的那样,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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