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池那天晚上没有开车,他和陈河这天晚上有个饭局,两人都喝了酒,找了个代驾送他去那个小联排。
他上了车就闭着眼睛,时不时地伸手按自己的额头。
陈河问他:“头疼?今天没喝多少啊,怎么上头了?”
“没事,这两天本来就有点头疼。”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外头的光在他脸上流淌。
“那去按按吧,反正你回家也是睡觉,按按还能松快点。”
陈池点了点头,也好,他这头疼让他苦不堪言,半边头像有人拿凿子隔一会就凿一下,并不尖锐,但钝钝地疼。
“要我说今天这样的饭局本来就不需要你来,你现在有多正当的理由,就说身体没恢复,谁能多说一句?”
陈池不接话。
“那谁要判了吗?要不要使点劲让他往死了判。”
“就这几天了,刚通知我让我再去一趟配合调查。算了,我不想要人命,该怎么判怎么判吧。”
“你年纪上来,开始心软了。”
陈池没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总记得屠见春那双炯炯有神的牛眼,那一夜的彻夜长谈,他忘不了。
“你不用约会?我看你几乎天天在工作,我以为你老房子着火,没心思上班呢。你这不太正常啊,苏绾这样的小姑娘能没意见?”
陈河在一旁拿他开涮。
陈池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起眼睛休息。
“急什么?”他说。
“哎呦,这话问的,我是不急。不是替你急吗?你那几天和小姑娘在一起,你没看见你自己那样,眼睛粘在人家身上,我以为你一秒钟都等不了了。现在跟我讲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慢慢来,她心智还是不成熟,不能操之过急。她这边没有十足把握之前,我不能往下走,我跟你说实话,我心里没底。前面肯定是一场狂风暴雨,什么变数都说不准,我只能多花点时间多培养点感情,不然可能一朝尽毁连回旋的余地也没有。我赌不起。”
可能是喝了点酒,陈池难得地说了一些温软的话,把心里话亮了出来。
陈河急得向他那边微微侧身,说他:
“那你倒是培养感情啊,你要是这样把人家晾在一旁,人家本来热的心都凉了。你连一个小姑娘都拿不下?再说,苏绾,我看着还是心里有数的人,你是不是想太多?”
“她啊,看着聪明,心里还是单纯,心思又重。道南太小了,如果我天天和她出双入对,不出半个月,整个道南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势必传到她父母那。我说过,我想等一等。我这心思,你是男人,你懂吧?她不懂啊。我拿她没办法。”
“至于吗?我想着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事吗?这姑娘手段那么厉害吗?你都拿她没办法?”
“厉害个屁,她有什么手段?换个人,她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也就是我········”
他突然截住了话头,没往下说,但眉眼之间竟然有了一些温柔。
陈河一拍大腿,“我知道了,这不就是我女儿嘛,她一哭我什么都听她的,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摘下来。她再任性,我也舍不得打她。你这是找女儿还是找老婆?”
陈池听他这么一说,头更痛了,他皱着眉按着额角。
车子半途经过一中,他扭着头皱着眉盯着那几栋宿舍楼,这个点只有三三两两几盏灯光,校园一片寂静。
不知道她睡了没有。
他心里飘过这个念头。
曾经心动过的人,再见面仍然会觉得这个人看着可亲可爱。
苏绾看见程阳的第一眼这个念头突然就从脑子中冒了出来。
他们有四年多没见过面了。
这四年是沧海桑田的四年,再见面,虽然没有尘满面,但是也找不到当年青涩稚气的脸了。
他在她缺席的日子里完全蜕变成了一个男人,身板和脸庞已经找不到青涩的痕迹,眉间甚至有了浅浅的纹路,但他的眼神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清澈,就像从前一样。
他们朝彼此奔过去的脚步都很急切,都不由自主伸出手等待一个拥抱,在离着几步远的时候都收敛放下不合时宜的冲动。
物是人非。
程阳是个瘦高的人,但又不是那种干巴廋的人,他身上有种非常干净的气质,再加上修长的身形就让人觉得他浑身有种禁欲的气质,如果将来上了年纪,一定是仙风道骨那种。
他配得上姣姣如月光,谦谦如君子这句话。
当年苏绾只模糊地知道,他一定来自很不错的家庭,他的性情和教养是藏不住的,但从来没有听他具体地说起过。
她自己又是个从来不关注这些的性格,那一年多,她竟稀里糊涂,对他的家庭一无所知。
直到后来他突然消失,才从别人嘴里知道一些。
他们在松浦那黑色皮革沙发坐下的时候,苏绾不好意思地说:
“本来应该带你去吃道南菜的,你天天吃西餐还带你来西餐厅。”
程阳笑笑说:“吃什么都不要紧,这个地方安静,能说说话挺好。”
穿黑T恤的侍者给他们端来两杯柠檬水,又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珠帘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在灯光晦暗的室内有种说不出来的情调。
这家松浦,苏绾没来过,就是离学校近,方便。
大概道南所有的西餐厅都喜欢一个调调,灯光昏暗,若有似无的爵士乐,只是这家在靠墙的几张桌子周围围了一圈珠帘,形成一个个几乎透明的包厢。
珠帘还在晃啊晃。
“这几年没回来过吗?”苏绾问他。
他笑笑默认了。
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年他请了两天假连着周末一共四天,从美国回来过,熬得双眼像兔子,上飞机就睡死过去。
年少轻狂,有什么好拿出来说呢,自己笑笑就算了。
“以后不回中国了?”
“应该不回了,”他拿起前面的柠檬水,又加了一句,“没有意外的话。”
“咱们学校的本科都搬到新校区去了,学校后面的美食一条街都拆掉了。大名鼎鼎的王萘,你走后的第二年突然脑溢血倒在讲台上了。他走了以后,很多人突然记起他的好,说他也没有那么魔鬼。我们宿舍的晓楠和你们系的老濮今年五一结婚了,当时还是咱俩给他们牵的线。”
程阳含笑听她说起以前的人和事,垂下的眼睛里有来不及掩藏的伤感。
“物是人非,”他轻轻说一句。
“美国好吗?”苏绾问他。
他依然垂着眼睛,“没有好不好,只是一种生活,有好也有不好,人如飘萍随遇而安。不能用上帝视角去看。”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像关不住的小老虎,时不时就亮出尖牙,把这个问题像炸弹一样扔到他脸上。
他有一瞬间的慌乱和狼狈,很快恢复了忧伤的面孔,他轻轻地叫一声,“绾绾。”
苏绾的心被这无奈的叫声击中,眼泪自动聚集在眼眶里。
这一声把她拉回到从前,那时他们都还年少,生活没有什么烦恼,以为爱的人会永远在身边,连天空也更高远。
回不了头的过去,无处寄托的情感。
“这几年一直有个问题困扰我。
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还算光明磊落,虽然算不上道德有多么高尚,但也肯定不是宵小之辈。
但我自己都不能理解我要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明明有一千种更好的方式,但我选择了最卑劣的这种。
这几年,这个心结就像一个毒瘤一直趴在我的心里,我没法正视自己。
绾绾,你愿意听听我拙劣的解释吗?”
他没等苏绾开口又急切地往下讲,好像生怕被拒绝。
“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有真的爱上过谁,那些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不算。
这种感情太强烈,20出头的男人抗拒不了,就算还有一点点理智。
我一脚就踏入爱情里,神魂颠倒。
你肯定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伤害你,甚至可能不相信我真的爱你,这几年我一直在问自己,后来想明白,正因为我太在乎你怎么看我,我怕我说出来,你就会唾弃我,我不敢。
那时候我太年轻,**和理智做斗争把自己扯得七零八落。
我没法没法面对自己的卑劣和懦弱,我只能一跑了之。”
穿黑T的侍者来上了菜,留下珠帘晃啊晃。
“绾绾,我长这么大每件事都问心无愧,我也没什么后悔的事,哪怕在美国遇到再多的困难和歧视,我都觉得这是人生的一部分。
唯独对你,我充满了遗憾和懊悔。
如果,你能在我身边就好了。”
“谢谢你专门回来告诉我这些。
我一度怀疑爱情,怀疑自己不那么讨人喜欢,谢谢你回来把这个故事结局。”
程阳伸出手抓住苏绾放在桌子上的左手,痛苦地说:
“不,你怎么会怀疑自己呢,我爱你,你是我见过最温润有趣的人。对不起,我是个懦夫,半路跑了。诅咒我这辈子都得不到爱人。”
“不是,你不要这样说。”
苏绾握住他的手,一滴眼泪掉在他手背上。
他的心像水晶一样,哪怕有瑕疵也瑕疵得大大方方,她从来没有恨过他,哪怕最痛苦的时候也知道他必然有他的原因,她只是需要一个解释一句道别。
人生本来就各有各的路,并不需要一直相伴走到底,才算是圆满,才是不辜负。
“我欠你一句‘对不起’和一个体面的告别。”
他的头靠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哀哀地说。
苏绾的泪沿着脸,小溪一样流下。
珠帘碰撞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有人大步走进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执手相看泪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