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池在医院的停车场停好车,下来副驾帮苏绾下车。
几个红色的霓虹灯“道南人民医院”在他身后的楼顶上闪烁着。
他把苏绾抱下来,半搂着她,问她:“是不是冷?”
苏绾点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急诊的医生是个带眼镜的女性,她抬起眼睛看看陈池又看看他还一直搂着病人,有点无语。
她眼镜后面的眼睛那意思是说:不然你来看?
陈池往一边让了让。
医生听完苏绾的表述,上手去抓住她那条胳膊,苏绾轻叫出声。
医生吩咐陈池,“抓着她点。”
陈池走上去,把苏绾的头按到他怀里,因为她坐着,她的头抵在他肚子那。
他一只手兜着她的头,一只手抱着她的身体。
医生从上到下一寸寸捏过苏绾的右胳膊,每捏一下,苏绾的呼吸就颤抖一下。
她完好的左手死死捏着陈池的衣服下摆。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和陈池剧烈的心跳声,闻见他身上属于他的味道,感受到自己后脑勺那稳稳按着她的手的温度。
医生把苏绾的手臂放下,转身在电脑上写病历时,他们两个同时长长舒了口气。
陈池的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医生说:“没有骨折,问题应该不大,为了保险给你拍个片看看,有空来我们康复科做几次治疗就好了。要是没空,自己买瓶红花油推一下也行。活血化瘀的药要不要开点?”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一个说要,一个说不要。
女医生掀起眼皮从眼镜的边缘看他们,等待一个拿主意的。
陈池说:“开点吧。”
他们在蓝色塑料椅坐着排队等拍片的时候,急诊室门口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个满头满脸是血的人被推了进来。
周围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
陈池迅速把苏绾的头按到怀里,跟她说:“别看,没什么好看的。”
等一群人呼呼啦啦消失了,他才放开她,抬起她的脸看看她的脸色,虽然还有点苍白比刚才又好多了。
那等待的大厅灯光并不十分明亮,有种说不出来的惨淡,几排连在一起的塑料椅。
他俩靠在一起孤零零地坐着,两人的手紧紧交握着。
“上次在这里我看见你就是满身是血,那个时候我第一次理解了我妈妈当年的心情。”
陈池缓缓地说,像老了坐在壁炉前聊起往事。
“什么心情?”
“等你有天当妈了就知道了,看着自己的崽划破个细口子,自己心里先敞开了个巴掌大的伤口,烧心灼肺地疼。看着你浑身都是血,我的腿先软了。”
“陈池,你也这样爱过别的人吗?你总是问我心里有没有别的人,那你心里有没有?我从来没有问过。”
她居然在这个时候,在医院的角落里问出这样一句话。
陈池靠着椅背,长腿伸到过道里,他抬头望着屋顶那白色的顶灯,过往的人生在他脑子中飞驰。
过了一会,他说:
“曾经有一个人,会每次把我的白衬衫洗干净,哪怕领子都洗得雪白,会偷偷做我喜欢的菜,会给我准备好应季的衣物,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无条件支持我,给了我前半生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我那会觉得我应该是爱她的。”
苏绾不说话,等他说下去。
“现在回头看,谈不上爱。我可能是留恋她对我的好,当我自己的前途和她发生矛盾时,我把她舍弃了,那时候我以为我就是这样理性的人,我不需要什么感情。
为了你,我做了无数我以前不会做的事,放弃了很多原则,改变我自己的个性,完全身不由己,我才知道什么是爱。
爱不是去做自己容易做的事,比如花钱,买包,说好听的话,爱是愿意去做自己不舒服的事,比如跟你服软,为你改变。
绾绾,我从来没有对另外一个人有过这样深的感情,包括我妈,深到你没有出现之前,我都不知道我会有这样的感情。我一直以为我是个挺凉薄的人。这样说你明白吗?”
苏绾点头,“嗯”。
“真正的动情是藏不住的,你一直知道我的心思,对不对?哪怕我从来不说。”
“知道。”
陈池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那你还装?钝刀子拉肉一点点折磨我。”
“我也会怀疑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又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有对年轻的父母带着一个不停嚎叫的小孩来拍片,小孩大概五六岁,在他爸爸的怀里挣扎得像条离了水打挺的鱼,嘴里嚎叫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哭得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妈妈手里拿满了东西,帮着爸爸按着他,嘴里说些“马上回家,让医生看看就回家”之类无意义的软乎话。
苏绾靠在陈池的肩膀上,两人盯着前面三个人看了一会没说话。
哭闹了一会儿,可能是实在哄不住,那对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转出了大厅。
苏绾觉得自己好多了,便细声细气地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陈池讲了一遍。
陈池眉头拧成个疙瘩,想发火又忍了下来,语气如常地问她:
“如果那时候再没人来,你没力气了拉不住他,你放手还是被他拽下去当垫背的?”
苏绾指甲掐着他的胳膊,有点急躁地说:
“你别问了,我不知道。我不想死但也不能眼睁睁让别人在我眼前死,要真这样,我下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中。”
陈池听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她的神情很慌乱,他马上拿手一下下摸她的头安慰她,
“没事,没事,还好现在皆大欢喜,你很勇敢,救了一个人,没做错什么。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要是平时他早就开始骂人了,周三早上多么平凡无奇的一天,如果·····不敢想,不能想,她的生死一念也会决定他的下半生。
苏绾把自己的眼泪擦在他衣服的袖子上。
等他们回到那个联排的家,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苏绾精疲力尽。
陈池帮她洗了个澡,草草上了床。
“明天请一天假,你这个样子怎么上班。”
苏绾在他怀里找了舒适的位置,摇摇头说:“不行,上午我有两节课,不能耽误上课。我请下午吧。”
陈池心里一股火,“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你都这样了,上什么课?我不管他们想什么办法,你给我在家里休息,我来跟你们校长讲。”
“你不许插手,我有我的责任,你别管。听见没有?”
她双手挂在他脖子上,蹭着他撒娇。
她清楚这招对陈池的杀伤力,对面马上化为绕指柔,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会有半个“不”字。
陈池抚着她的背,有一下没一下地,对她说:“睡吧,明天中午我去学校门口接你。”
一只野猫在屋外“呜哇呜哇”地叫着。
那天是个阴天没有月亮,到了后半夜,云开了,露出满天的星星。
屋里的窗帘遮光效果好,屋里只能看见深深浅浅的一些光影。
苏绾躺着安静得像只小猫,睡得一动不动。
陈池贴着她耳边问:“睡不着吗?”
苏绾在黑暗里睁开眼睛,轻轻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陈池的大手在黑暗里准确地放到她腰上。
“你睡没睡着,我一听呼吸声就知道。哪不舒服吗?”
“我也不知道,就是睡不着。”
他掐着苏绾的腰把她拎过来,躺在自己身上,安抚地抚摸她的脊背。
“有个办法让你睡,要不要?”他哄着她。
苏绾摇头。
过了一会,陈池开口轻轻地哼歌,他的声音很沙哑,在这样的午夜,分外动人。
苏绾把头往他脖颈处贴了贴,他的温度安抚着她,她的心也像这夜一样,一点点安静下来。
等他唱完了,苏绾说:“阿池,你声音很好听,说话好听,唱歌也好听。”
陈池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在你这里我总算有个优点了。”
“你穿衬衫很好看,你的牙齿很好看,你的手很好看,你的腹肌很好看。”
她一口气说个不停。
“所以你只喜欢我的身体?哪天没有了,你就不喜欢了?”
“你是天下最好的人,全世界只有一个你,我可以为了你和全世界为敌。”
她淡淡地说出让人心悸的话,她身上总有种天真的残忍和天真的仁慈,让人疯魔。
陈池放在她背上的手忘了动,他小心翼翼等着这些话在头脑里扎根,生怕它们会飘荡在空气中再也抓不住。
一股热潮冲到他的头顶,他克制着,不敢表露出来。
他这一生居然会和另外一个人产生如此不可思议的联接,被人如此珍视着,命运这玩意真神奇,他开始觉得他吃的那些苦也不算什么,如果那是把她送到他身边的代价。
他从不信命,也不信鬼神,但如果因为她,他愿意相信。
他把怀里的人箍在身上,压抑自己的情绪,温柔地亲她的侧脸,说:
“你要说到做到,不要当逃兵。以后我生气了,你要记得三不五时地把这些话再跟我说一说。”
“好。”
“睡吧,天快亮了。”
“你唱歌给我听。”
“好。”
苏绾在迷迷糊糊中想起奶奶,小时候奶奶也是这样摸着她的背哄她睡觉,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说话。
奶奶,我过得很幸福。
这是她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
她睡得极不安稳,会突然开始开始四肢抽动,神情惊慌,嘴里喊一些无意义的词。
陈池不敢睡死,只要她一动就连忙把她抱紧,安慰她,
“绾绾,不要怕,我在这里。”
“绾绾,你在做梦,醒醒。”
“不怕,不怕”,
说一些翻来覆去的话,直到她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那一个周末,苏绾突然变成了他的小尾巴,去哪都要跟着他。
只要他坐着,她就蜷缩在他身边。
他去楼上晒衣服,她就趴他肩头让他背着去,她的头乖巧地偎着他的脖子。
吃饭的时候,她坐在他大腿上,由他一条手臂扶着,偶尔由他喂两口。
她由着他洗澡,穿衣服,梳头发。
她把他心都揉碎了。
夜里,她仍然时不时被梦魇着,哭喊着,陈池使尽吃奶的力气哄她,把一辈子知道的软话都说了个遍。
有一次,也许是夜里最黑的时候,也许是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怎么也安抚不了她,只能拍拍她的脸把她叫醒。
她眼睛包着一眶泪,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看着他。
他低头把她的唇吞掉,把自己给她,把自己的温度给她,进入她的心。
他们像海浪里的两艘船,在凌晨的黑夜里起伏,时高时低。
苏绾仍然哭和喊,这次陈池不再制止她,由着她,甚至怕她伤了自己,给她两根手指咬着。
天地倾倒,世界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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