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楚南星忽然一个愣挣惊醒,恍恍惚惚拥被坐起,扭头看向一侧仍旧睡的安稳的月朗,抚着擂鼓般震动的心脏,急急地喘了几口气,随后无力仰靠在床壁上。漆黑又静谧的屋内,只听得他粗喘如牛的呼吸声,显然他方才经历了一场噩梦。

闭目缓了一会,楚南星掀被下了床,抹黑胡乱套上衣服出了卧房。来到外间,他也没燃灯,先去灶房饮了口沁凉的水,感觉心跳慢慢回归如常,又在灶房里绕了一圈,不知是要寻摸个什么,最后空手从灶房出来,忽然看矮桌下商陆拾捡好用筛子装起来的橘皮,于是走过去将筛子从桌下拉出来,放在桌上。

做完后的楚南星,忽然不动了,两手掐在腰上,垂眼呆呆地看着桌上的橘皮,似乎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就这样站了一会,屋外的寒风拍在门扉上的声响惊醒了他。又懵懵怔怔地走到门口,将一推开门,狂猛的北风就拍在了身上,就像是遭人猛推了一下。但他仍旧顶着凶悍的冷风跨出了门,踱步到院围栏前朝外望了望,随后又慢悠悠踱步回去。

进了屋,既不点灯,也不燃火盆,就沾染着一身寒风坐下,把装着橘皮的筛子端到腿上放着,便开始回想刚刚梦境里发生的事……其实那也不算是梦里发生的,而是他真真切切亲眼看见过的,就在今天下午。

那些清理出来的尸体就地焚烧,五福为这些人感到惋惜,不愿将火油直接倒在他们身上,四处拾捡了不少枯枝,像是给屋子盖瓦一样,将每一个不幸留于此地的人遮盖严实,随后才倾倒火油,灼热的火苗顷刻窜起,在山风的加持下,宛如一张招展的大旗,在风中呼呼作响。那些人死于寂静无声,归于辉腾朝阳。

即使最后商陆交代不要再接触这些尸首,就地焚烧。但五福他们仍是坚持把那些人从石壁上抬下来,放进土坑中一具又一具摆放整齐。

方才的梦中,除了毛陀峰那冲天的火焰,另有无数的兽鸣充斥充盈于耳,那些叫声里充满了惊慌,于是他又看到了另一场大火,看到了无数山兽在火中奔逃,而他……有一个声音,让他闭上眼睛。

商陆怀捧滚烫的番薯推门见到楚南星时愣了一下,“怎么不燃灯?”又见屋角熄了的火盆,又道:“火盆也不燃?”

见到商陆那一刻,楚南星也十分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商陆进了屋,忙将怀里的番薯掏出来给楚南星当暖炉子,甫一低头,就见矮桌上铺满了大小几乎一致的橘皮,且横纵队列齐整。抬眼就见楚南星一只手里还捏着一块橘皮,“你要用这些橘皮排兵布阵么?”

“昂……”楚南星仰着头看着商陆,呆呆地应了一声,随后又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橘皮,“我下棋呢,”

闻言,商陆哽了一下,再次看了一眼满桌的橘皮,“输赢如何?”

楚南星耸了耸肩,把手里那块橘皮丢进筛子里,双手捧着那热热的番薯,“胜负难分,”

“怎么了?大半夜起来下棋?”

商陆一边问一边把灯点了起来。又从柜子下摸出一个圆盘大小的筛子,将桌上的橘皮另收起,然后又匆忙忙地走进卧房,翻出一件大氅披裹在楚南星身上。

楚南星不说话,也不动,安安静静地看着商陆一通忙碌。最后等商陆端着火盆进了灶房,才坦然道:“做噩梦了,睡不着,”

“因为毛陀峰上的事儿吗?”商陆的声音从灶房传来。

“算是吧,”楚南星没打算隐瞒,“我一向多梦,几乎夜夜有梦,不过噩梦倒是少有,”

“你夜夜受梦缠绕,于身体不益,回去了让三钱给你开个药方子调理一下,”商陆端着重加了炭的火盆从灶房出来,只字不追问楚南星噩梦的内容,只是担扰他长年累月的做梦,亏耗了神思,“多梦是从小就有的吗?”

楚南星摇摇头,“小时候从早到晚,不停一刻的修炼,入了夜倒头就睡,那有精力做梦。好像是后来修炼渐渐入了门,即便课业与之前相同,也没觉得多吃力,”他说着笑了一下,“我多梦的缘故,大抵是闲的吧,”

商陆将把燃好的火盆放在矮桌旁,“多梦一般因身体五脏引起,或是多思。还是让三钱看一下吧,也让小老板重温一夜无梦是何感觉,”

楚南星拿出番薯掰开给了商陆一半,“月朗今天怎么了?往常他确有冬日嗜果的习惯,但不像今天这样没命的吃,”

商陆朝卧房瞥了一眼,几不可闻的长息声,“他如此,可能是跟他心疾有关,”

楚南星停了剥番薯的手,“心疾吗?我之前确是有这个猜想,”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张脸都皱巴了起来,“记得刚认识他那会,他吃鱼都不剖肚的,就连鳞都要等鱼烤熟后再刮,更别说其他像是山鸡、野兔这类的,他从来都是等熟后再去处理,我原本还当这是他家中的忌讳呢,”

看着恍然大悟的楚南星,商陆咬了一口甜滋滋的番薯,“你以前都没问过?”

楚南星皱眉,“每个人总会有些异于常人的癖好吧……这也是正常的啊,”

“月朗的这块心病啊,与他双亲有关。”商陆放下手里的番薯,好整以暇道:“还记得白头翁后的雪原吗?他曾经的家就在哪里……”

楚南星疑惑地插话,“可他说他是从雪山来的?”

“他没说谎,他的确出生于雪山。但曾经的那座雪山已荡为一片平原,只有风雪依旧。”商陆徐徐道:“他是顺着河谷的水逃出来的,彼时不过才一岁多。我们本以为他应该什么都不记得,那个年纪也该什么都不记得。大概三岁左右,我们才发现,或许他曾亲眼目睹了自己双亲的离去……”

楚南星闻言心弦狠狠震动了一下,手上不自觉地使力,那半截甜软的番薯瞬时化作一滩黏腻的沙土,糊满手掌,脏了大氅……

商陆十分平淡,从怀里掏出素帕递过去,继续道:“曾经我们有过一段朝不保夕的日子,能有现如今的日子,全靠钟爷他们,所以那时他们很忙,以致于对刚死里逃生的月朗疏忽了,也因为月朗那时也表现的很平常,大家都以为他没受到影响,直到他三岁那年冬天,龙家出事了,钟爷叔他们一走就是半个月。月朗吃腻了留下的干粮跟果子,我就进山抓了只野兔,想着给他换换口味…………”

他说到此,深深地长吸了口气,当年的情景,即便只是回忆,却依旧让他心怯怯。

“他看见我处理那只兔子时,突然毫无征兆地呕吐,然后就是嚎啕大哭……我怎么哄都哄不好他,直到他耗尽了力气昏睡过去,就开始发高热……倘若当时钟爷他们晚回来一步……这世上就没有月朗了,”

提到此事,他的语气仍是颤抖着,后怕着。

“后来他好了,钟爷担心他触景再伤情,就让锦姨带他离开了村子。不过自那次后,他忘记了那座雪山在那儿,也忘记了这座小村庄,”

商陆坐在阴影里,飘散的灯光止步于他的足尖,说完这段话后,就没有其他的动作,只安安静静地坐着。楚南星却觉得他好像要碎掉了,他一直觉得商陆像块光彩夺目的琉璃,看着刚硬,实则易碎。

楚南星没由来的觉得心脏闷闷的疼,喉咙涩缩发紧,他不可抑制地去描绘当年那个小小的、惊慌失措的商陆。彼时的商陆也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面对那样的事情,他又该有多害怕,多无助……

愈想他的心就攥地愈紧,想说些什么,喉咙上下滑动了数次,最终都妥败放弃,他明白这一切或许是他自作多情了,其实商陆并不需要这份隔了许多年的心疼,可他就是无法控制的去想那个曾经小小的他。

“都过去了……”商陆轻轻说了一句,随后又像是安慰楚南星般,飞起嘴角绽出一抹浅笑,“今晚大概是要下大雪,明早他起来后,定是乐的要上天,那还能记得这点不愉快呢,”

云淡烟轻的语调,并未舒缓楚南星半点,他猝然伸手抓住了商陆置于桌上的手。探手一片冰凉,让他到嘴边的话立时转为担心,“你手怎么这般凉?”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起身走到商陆身边,牵着他的手靠近火盆,“快,烤烤火,暖一暖,”

商陆望着此刻捧拢着他双手的楚南星,本就温柔眉眼在灯火下,仿若一块置于火上的蜜糖,丝丝拉拉往下滴淌着蜜汁,“不必担心,我体温一向如此,”

楚南星置若罔闻,极其认真的拢着商陆的双手,时不时搓揉一下。他的手不及商陆宽大,担心受热不匀,故此每次揉搓指尖时,总要多照顾几分。倒也不枉费他的努力,商陆那双凉像块冰的手,慢慢地有了点温度。他这才分出嘴,说上一句,“天性如此又如何?就算是块冰,我也得给他捂化了!”

嘴上说着,心里却又在回想刚刚商陆说的那句“都过去了。”

寥寥几字,却足以道明一切,商陆的家乃至双亲像盛在瓷盏里的蜜糖,最后瓷盏碎了,蜜糖也掉在地上。或许在少时他仍有誓报此仇的想法,但随着一年又一年的过去,随着那只破碎的瓷盏再次粘连起来,盏中又重新盛起了更多的蜜糖,这个想法便就慢慢淡下去了,并非忘却仇恨,而是一切都过去了,故人已去,苦难已去,曾经断裂的脊骨也长出新的钢骨。

而他现在要做的,是让这截钢骨重新长出繁茂的枝丫,召回当初流离失所的鸟群。

也隐隐明白,月朗为何离家,又为何与家保持若即若离,大概也正因此。无人阻拦他发泄心中的怒火,可他却在漫长的日夜中明白,即使无能做筑巢之人,那最起码不做毁枝者。

“商哥,”楚南星觉得自己手像是块烧红的炭,而商陆的手却始终像块不化的冰。于是他拉着商陆的手,更往火盆上靠拢,试图让这双手真正的暖起来,“福满楼的那间房,我只给你住。”

正如商陆说的,都过去了,曾经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已远去了。

大风起,大雪落,雪消草生,便又一年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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