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所以你要把这孩子留在身边养着?”
江维桢难以置信地看着正趴在书案上写写画画的小不点,“不是,你都不好奇许励从哪弄来个这么大的孩子吗?”
“不是要,今天开始他就住在永安殿了,”齐让说着话,伸手纠正了许戎的握笔姿势,“许将军说,是族内子侄家的孩子。”
“你听他放……”江维桢话说了一半,对上许戎因为好奇投过来的目光,连忙改了口,“……胡诌,你信不信,把许家族谱翻烂了也找不到这孩子的名字。”
“我知道,”齐让轻轻敲了敲书案,看着许戎又垂下头开始写字才抬头看向江维桢,“我跟阿瞳的婚事是父皇在世的时候定下的,这些年不见你恨我父皇,倒是对许励耿耿于怀。”
“阿姐早逝,江家又常年在北关不得回都城,周家在朝中却逐渐得势……先帝赐婚给你和阿瞳,也算是为了你好。可在许励眼里,阿瞳不过是他攀附权贵的工具而已。”江维桢说着话,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嘲讽,“淑德皇后‘薨逝’不到半年,他就试图把族内的女眷送到宫里,这个时候送个孩子过来又能有什么好居心?”
“他费尽心思找了这么个孩子来,我总要让他如了愿,至于他打什么主意……”齐让轻轻笑了一声,“也是巧了,那日太后过来,说要从世家女中替我挑选一二,待生下子嗣,就立为太子,将来承嗣皇位。”
江维桢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扭过头看向整个身子都快趴到书案上的许戎:“那这孩子……”
“这孩子是什么来历,我心里有数,”齐让伸手扯着许戎的衣领,让他坐直身体,“不用担心。”
齐让能说有数,那便真的不用担心。
江维桢挨着书案坐下,伸手捏了捏许戎的脸:“永安殿就这么几个人,养个小不点解解闷也行。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许励前脚走,后脚你宫里就多了个孩子,太后和新帝那边会不会……”
齐让听着好笑:“你什么时候在意起他们的感受了。”
“也没多在意,谁让你不肯跟我回北关,”江维桢无奈,“人在屋檐下多少要低些头。”
“太后那边不用顾虑,”齐让道,“至于新帝……他现在应该在想怎么打发了太傅。”
*
“阿嚏!”
齐子元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一边从怀里摸出锦帕擦了擦脸,一边朝着一脸担心的陈敬摆了摆手,“没事儿,太阳晒多了打几个喷嚏正常。”
陈敬无奈,但瞧着他神色轻松,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便也勉强放下心来。
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圈,赏了梅,齐子元心情也好了不少,回仁明殿的路上甚至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
人果然还是要多呼吸新鲜空气。
他一边感慨,一边推开暖阁的门,然后就看见了端坐在那里喝茶的周太后。
“……母后。”
齐子元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沾了泥水和残雪的衣摆和鞋袜,突然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刚穿过来那天。
周太后放下茶盏,抬眼看了过来:“皇儿回来了。”
还好,没陷入循环。
齐子元悄悄松了口气,一边脱掉身上的裘衣,一边开口:“母后何时来的,怎么不让人叫儿臣回来?”
“才去了静宁公主那儿,”周太后看了眼身边的侍女,“路过仁明殿,想着和皇儿一起用晚膳。”
静宁公主是这皇城里现存的几位主人之一,论起来算是齐子元的姑姑,和其兄长元兴帝齐焕一样信奉道教,甚至终生未嫁。
但不同于元兴帝沉迷炼丹修仙,静宁公主日常只诵经、修行打坐,更不会招一堆乌烟瘴气的道士进宫。所以齐让继位后,虽然驱逐了一堆道士,却也没对这位姑姑过多干涉,将她奉养在西南角的寿成殿,素来互不打扰。
周太后倒是和这位年龄相仿的公主关系不错,时不时地会去探望一二——也可能是这皇城里实在没什么别的乐趣。
齐子元对这位“姑姑”只是听说,面都没见过,只能顺着问道:“姑母身体可还好?”
“她耐得住性,沉得住心,身体自然好,”周太后道,“说不定有朝一日真的勘破尘缘,得道成仙。”
她微垂眼帘,语气里带了几分少有的感慨。
齐子元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一时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几天相处下来,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母后,他还是害怕居多,不管是对方身上自带的久居于高位养成的压迫感,还是那一天在这暖阁里表现出的视人命如蝼蚁的冷漠。
这些之外,多少有一点现代人对这个十几岁就进了深宫的可怜女性的,同情。
倒也不是他有什么圣母病,或许就是……感同身受?
他自由自在地长到了十八岁,直到穿到这里,当了皇帝,才真的体会到什么叫身不由已。
而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一如周太后一般的人,可能都不知道人生原本可以有很多种选择。
恍神间,周太后的侍女已经带人端了晚膳进来。
皇家饮食确实精细,但不奢靡,母子俩难得一起吃饭,却也只是几道时令的菜式配上糕点和汤羹,只是规矩实在是多得很。尤其因为有周太后在场,齐子元恨不得屏气凝神,每一个举动都小心翼翼,生怕被挑出一丁点错处。
一顿饭倒也吃得相安无事。
食不言,寝不语。因此直到齐子元也放了筷子,漱了口,宫人们收拾了桌案,周太后才又开了口:“今日和太傅学了什么?”
果然天底下的父母都要问你在学校学了什么,太后也不例外。
齐子元缓了口气,扫量着周太后的神情,老实回道:“《大学》。”
有个八岁就通读四书的继子在前,如预料的周太后并没有多高兴,顺手拿起书案上的摹本看了看,而后抬头看向了齐子元:“这是太傅带来的?”
“是,”齐子元回道,“太傅说儿臣的字……无形无体,须得多加练习。”
话说到后半句,声音也低了起来。
意料之外,却并没有得到周太后的斥责,她目光还在手里的摹本上,语气淡淡的:“是我当年疏于了对你的管教。不过郑太傅学识渊博,你现在跟他学起,也不算晚。”
“是……”齐子元立刻保证,“儿臣一定尽心去学。”
周太后放下手里的摹本,拿起旁边齐子元先前写的字看了看:“你继了位,压在中书省那些朝务也该拿回来自己处理了,这字练练也好。”
齐子元摸了摸鼻子,应声:“是。”
他说完话,发现周太后又偏过视线,看往那摹本上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道:“母后,这摹本是有什么问题吗?”
“也没什么问题,”周太后道,“这摹本应该是你皇兄十几岁时写的,现在看起来还有不足,不过你拿去临摹,也算够用了。”
……又是齐让。
齐子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小到大过得也算顺风顺水,结果到古代感受到了别人家孩子带来的压力。
虽然他并不是很想接受这份压力,此情此景之下,也只能乖乖点头:“是。”
正说着话,殿门被轻轻叩响,周太后的一个贴身侍女匆匆忙忙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孩子?”周太后轻轻皱眉,“他将那孩子留下了?”
侍女应声:“是。”
“罢了,”周太后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由他去吧。”
齐子元看着那侍女来了又走,不知怎么就想起今天在御花园里碰见那个叫阿咬的小孩。
谁把那孩子留下了?
他脑子稍微转了转,突然就想起那个许励离开的方向是永安殿……所以是齐让?
他不好好养病,怎么又养起了小孩儿?
不过连周太后都不过问的事儿,他更是不敢置喙,只是在心里稍稍猜测了几分,就收了心思,继续陪周太后演母慈子孝。
又聊了几句课业上的事儿,稍稍问了问早朝的情况,眼见天色渐渐暗了,周太后也终于起身准备回自己寝殿。
齐子元乖乖起身,将人一路送到殿门口,周太后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他:“皇儿生辰要到了,打算如何过?”
“生辰?”
齐子元下意识想问谁要过生辰,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可能是原主,立刻乖巧地回道:“全凭母后安排。”
“你……”周太后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出了门。
送走了周太后,齐子元总算松了口气,刚打算倒在软榻上休息一会,回身看见了书案上的摹本。
“陈敬,”他犹豫了一下,转头问道,“太傅明日什么时辰过来?”
陈敬立刻回道:“陛下,明日早朝后。”
……早朝后。
所以今天不仅要写作业,还要通宵写。
这皇帝当得未免太充实了一点。
齐子元苦恼地抹了把脸,在书案边坐下:“帮朕研墨吧。”
齐让日常:表面养老,暗中筹谋。
齐子元日常:天不亮上朝当吉祥物,下朝上课,下课写作业。
又是心疼小元儿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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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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