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粉腾气的白雾中，宋凝抬起胳膊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又从手套里头把手指头薅出来去查看手机界面的教程。
“中筋面粉面粉280g，没有的话就用高粉加低粉混合一下吧。”
临近中秋，居家闲人宋凝决定花费“巨资”购买材料做月饼。
其实她也不算完全的无业游民，也做些事赚钱绒花和插画都干，但市场不景气价格低廉，尤其是绒花刚收入可能材料费又花出去了，总之忙忙碌碌也挣不了去刷盘子的三千块大洋。
毕业的时候干过机构老师，辞职后她也干过餐厅的工作，正赶上学校门口有家鼎塔塔汉堡开业，疫情后就业困难的她就进去干活了。
可是因为太实诚加上身体素质差干了十几天就腰肌劳损站不起来了，经历在外租房养病的三个月后，结算那点工资还不够房钱饭钱，还又赚一身病，她决定回家啃老，起码吃饭睡觉不用花钱。
昨天前半夜画了好久的稿子，今早上七点入睡三小时又被倪女士大喇叭广播一样的的某音娱乐小视频振醒。
等她忍无可忍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去大声提醒的时候，倪女士已经沉浸在自己鹅一样的欢乐的笑声里，对她的提醒充耳不闻。
出于血缘，她遗传了倪女士一样浅眠，一点点动静就会惊醒，这会高分贝的噪音已经让她清醒。
又提醒了两声还毫无反应后，宋凝沉默地从床上爬起来，认命地刷牙洗脸。
她吃完冰箱里的剩菜，就开始边拆快递箱子里面的原料边播放手机里面小绿树的视频教程准备做倪女士爱吃的曲奇皮月饼健康版本。这是上次和倪女士说好的。
结果上午十点钟刚支上摊子，倪女士就回来了，看来她们公司又改时间了，她非常有眼色地转移到了厨房冰柜上继续团馅料，把餐桌让给倪女士吃饭。
宋老爹所在的驾校不景气，虽然是国企但是出于各种原因竟然没有基本工资，现在学员来学车加油甚至还要倒贴钱。
幸亏宋老爹平日里也从来把钱紧紧攥在自己的手里，除了200元的菜钱和家里的水电从不给李女士和宋凝多余花，现在地主手里有余粮，但是也是用一份少一分。
倪女士的铁血监控下宋凝考上中专师范的时候，倪女士明白这孩子废了，也直面惨淡的人生出去赚钱，每月两三千竟然也供完了宋凝读完大专。
而毕业后的宋凝，想不到最大的衣食父母还是倪女士。
倪女士吃完饭打算睡觉，“死丫头还没包完？”
“还没呢，我抓紧。要不然我先冷冻起来，等你走了之后我再做？”苟着做吧，倪女士最大。
“搞快点儿抓紧弄完。，我要睡觉。”
宋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奶酥皮包着奶黄馅，生怕奶黄馅里面包着的奶酪流心会淌出来功亏一篑。
“哎呦。”太急了时间也不够，冻心淌了。宋凝懊悔地捏上却忍不住轻叫出声。
“你不想做就不要做！吱吱歪歪的。”
宋凝心里也窝火，“我很快了马上。”
可月饼却不像是自己想的那样能够捏得又快又好，奶酪心儿又淌了出来。
月饼就是这样越急越补不好，宋凝破罐破摔地把月饼扔到了铁盆里。
算了，剩下的还是要好好捏完，那个算了就算了吧。
这坨月饼跟铁碗的撞击声却激怒了倪女士，她一个健步从卧室里冲过来，“奥你吗的，摔摔打打，不想做就别要了。”
月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倪女士横扫在地。
宋凝的脑袋嗡的一声，她有点儿搞不清目前的状况。这忙活了一天半的成果现在都在地板上，像一朵朵爆炸的黄色的花朵向观赏者献上了自己的脑浆，白色的碎瓷片想不规则的白巧克力片一样分布装点。
怎么会变成这样？宋凝想知道。
但她现在这会儿已经顾不得想这个了，因为心里的恼火一股脑的冲上来占据了她的理智，燃烧她的脸颊，“我不是已经很快了吗？就算有动静比起你早上外放的娱乐视频声要小吧？“
“我早上要上班！你现在吃的不都是我上班赚来的吗？”
“那我可以在你睡觉的时候大声播放娱乐视频吗？”
她注视着倪女士的眼睛，就像是被胶着粘腻液体抱住了滚动不得，宋凝在认真地问询，妈妈的话语会骗人，所以她打算从她的眼睛里面看看。
倪女士放弃了这个宋凝发起的眼神交流，选择拽着餐布跌坐下来，“哎呀我的天爷啊，我就不该中午回来！让你这一顿闹！你有精神病！你不体谅妈妈哟。”
终于在哭嚎的泪水中她得以灵光一闪，指着宋凝破口大骂，“奥你吗的，你每天晚上不睡觉，影响我睡觉了！”
宋凝回击道，“我怎么影响你睡觉了？我有外放吗？我带着耳机。”
“你有光！”
“我关着门。”
“门缝里透出来光了！费电，那都是我的的钱，你知道钱有多么不好挣吗？你就犯懒躲在家里不肯去挣钱。”
又是一阵骂声……
“那我可以在你睡觉的时候大声播放娱乐视频吗？”宋凝执着道。
回应她的是一只摔碎的杯子，那只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搪瓷杯子小粉。
倪女士开始跺脚，大声rap。
宋凝将她推开，“不要踩我的月饼。”
倪女士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你要打我哟！”先是哭天抢地，复而又恶狠狠的盯着她，就像看着这辈子最恨的仇人。“我这辈子不会让你如愿！”
宋凝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想要解决眼前的闹剧。
“我刚才有说可以你睡觉起来之后再弄，你让我快点，但是我没那么快，如果你不满意可以提出解决合理的解决方案，你的命令我无法完成。”
“那你怎么不我走了再包？谁让你包的？谁让你做的！你非要做的！你自己要做的！不长眼色非得我回家就包上了，不挣钱心虚吧上赶着表现是吧？我不吃你这一套，你包的一个我都不会吃的。”倪女士尖声说道。
“我跟你说过可以等你走了再包，你让我快点儿包。还有就算你不吃，我要吃，我花费了一天半的时间去做，你说扔就扔，你不吃我要吃。”宋凝强调道。
“死丫头你往铁盆里扔了一个什么意思？要扔就全扔了。”
“那你把这些月饼还给我，你不吃，我要吃。”
“那你等着吧死吧，死丫头，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你的！”
……
宋凝的眼泪也停止了，如果眼泪是表达痛苦的途径，对倪女士包括自己来说眼泪毫无意义。
她所有的话被堵截，暴怒的倪女士想让她为这场闹剧背锅。
宋凝觉得这并不是她的错，但这话又激怒了倪哎女士对着宋凝人格和社会价值开始双重批判、鄙视，就像从前的二十四年中的每一天。
只不过有的时候会说出来有的时候会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以至于她会忘记。
……
宋凝被赶出来了，当愤怒的情绪暂离，胳膊和大腿痛感强烈起来。
她才发现这些疼痛并不完全出于倪女士的捶打，胳膊肘腿上有一些血液凶手应该是飞溅的玻璃片或者瓷片。
而她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外面都是人令她这个社恐很不安，还好的是他们没有再看她。
秋风已经有些微凉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宋凝从兜里掏出这一唯一携带的贵重物品，上面显示：宋老爹来电。
宋凝眼睛一红，是宋老爹回去后发现自己不在家吗？
“喂，爸爸？”
“乖女儿又和妈妈吵起来了？你妈她也不容易。你也不容易。你俩在家就不要相互残害了，都躲着一点儿，你看爸爸我，就不爱在家待着。”
“没事儿的话我就先挂了。”
宋老爹讪笑着说出了真实的目的，“哈哈哈哈哈……都在同一屋檐下得的，要早上躲不了晚上还是能见着彼此都心烦，对吧，爸爸给你找了一个好归宿。”
……
“有两个男孩子，爸爸都看着不错，而且哈他们两家都愿意给5万块钱的彩礼。这个到时候爸爸给你拿着，现在的男人不是精明的很吗？搞什么共同财产要是分开钱还要再分一分。爸爸给你拿着，这就算爸爸妈妈的财产。到时候你婚后过得苦，爸爸妈妈也方便接济接济你。你的婚姻大事，爸爸是最上心的。你等等爸爸跟你仔细说说他们的条件。”
宋凝沉默着听着电话那头传来了翻页儿的声音，应该是宋老爹在翻本子的记录。
“一个是小学毕业的，现在在汽车修理厂一个月赚5000，稍稍比你大十几岁大的会疼人，而且人看着也老实，肯定是个不打老婆的。”
“另一个是做海产生意的，就在咱们家旁边那市场上卖鱼，你不是爱吃鱼吗？这个是个小年轻，就比你大10岁，就是家里有三个小孩儿啊。“
哈，男孩子？三四十的男孩？男人真是至死是少年。
见宋凝没吭声，宋老爹马上找补，“不过不碍事关系，他肯定是头婚。小孩儿是跟他前女友生的，那都没名分！爸爸都了解好了，你嫁过去勤快一点，到时候再生个自己的孩子……”
“好了，爸爸，我还有点事儿，先不说了。”宋凝的声音忍不住的颤抖。
“有事儿，你有什么事儿？就你网上做的那些什么花花草草的生意。赚的钱都不够你自己花的。那些蝇头小利有什么重要的？赶紧选一选。明天爸爸带你去见见人家，今天晚上也行。”
宋凝摁灭了电话。
廉价的时间，虚弱的身体，稀少的精力，贫贱的她，她想要否认，不知道该怎么否认。
因为她就是如此弱，各方面。
她虽然脑子不聪明，画画还不错。可是她的身体素质很差，不够用的精力加上不断下降的视力，她无法用绘画养活自己。
如果有些人脑袋不聪明，那么她可以靠体力，但这副废柴身体已经被证实过也无法支撑。
或许能做的送餐的工作，被她一开始就pass掉了，从高三那场霸凌之后就开始害怕人群。
她弱她不正常，这事实。
但她想活着，有人说生存是出于希望，她希望能够有价值的活着，希望看到生活还能变成什么样。
目前生活的样子、她的样子都是糟糕透顶，她想把手机摔出去，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没有钱再买一个新的了。
她打开绿信余额,昨天刚买了6A蚕丝线做材料,自己的钱还剩1200.03。
早知道生活这么难从幼儿园开始她就开始存钱了。
滴答，眼泪落在屏幕上。
一阵机械音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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