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六猛地拍桌,炸了毛似的豁然起身,那张花脸写满了难以置信四个字。
他双手胡乱比划,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师傅……师傅糊涂了?这……他这……他怎么能同意呢?!”
旁边关荣两人看得糊涂,你望我我望你看了半天。
关荣想了想,说:“找个人问问?”
“再观望观望。”秦玏按住他肩头示意。
那边争论了半天,此时一言不发的余绯已经冷下脸来。她披了个外衣,脸都没洗干净就要往外走。
她问喜儿:“我爹呢?”
“班主在——”
“我在这儿!”
一道沙哑浑厚的声音把她话堵住。
门口站着一个身穿深灰长褂的中年男人,两撇胡子像是才蓄起来,给人以庄重的同时又有些滑稽。
陈小六推开身前的人,率先跑到余庆生跟前,似是确认也似质疑:“师傅您真同意把师姐嫁给黄副司令了?”
看了半天,旁边两人终于理清一点。
秦玏半开玩笑说:“原来是家庭伦理剧。”
关荣没理他。
余庆生选择忽视陈小六的问题,他清了清嗓子,对众人说:“我和左园长打过招呼了,也和各位看官老爷挨个儿赔罪了,今天的戏就到这儿,后面的再不上了,就当给你们放一天假。你,”他目光落到余绯身上,语气不容置疑,“跟我回去。”
“爹,”余绯定在原地没有动,她冷漠地对上余庆生的眼睛,“喜儿说的都是真的?”
余庆生沉默片刻,直接上手把她拉走,似是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讨论这件事。
“走!回去!”
余绯被他连拖带拽拉走。
“师傅!您不能这样!”陈小六也有些不知所措,还穿着一身戏服就跟着追出去了。
剩下的人边收拾东西边七嘴八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到哪个点欲言又止,生怕哪个“内鬼”跑出去嚼舌根,话题也就点到为止,最后只剩唏嘘。
关荣听了一耳朵,大概听明白了些。
那个黄副司令看上了余绯,三求不得,于是每次余绯演出都来送东西,有花,有珠宝,也有其他贵重物品。但每次送来的几乎都让余绯给扔了,可谓十分决绝不留情面了。
他们班主余庆生,作为余绯的亲爹,原本也是不同意这事儿的,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松口了,于是有了刚刚发生的口角争执。
关荣一边理思路一边洗妆。
秦玏拍拍他肩,脑子里还在天马行空想着不着边的事,叹息道:“可惜了,下一场就该你了。我还想着你要是能登台,会是什么样子。”
“我劝你把千方百计设法让人给你表演的癖好收一收。”关荣专心致志洗着脸。
“为什么?”秦玏十分有脸问。
关荣倏地握住他手背,对着镜子里的秦玏扯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易挨揍。”
刚说完,秦玏就觉得自己的手一阵灼热,关荣燃的玄焰烧遍他整只手。
虽然没怎么发力,但还是少不了一阵痛。秦玏脸都扭到一块,却也没要避开的意思,他笑骂道:“关师哥心如蛇蝎啊!”
毒蝎瞥了他一眼,继续保持沉默。
秦玏手上被烧过的地方快速愈合,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教训给够了,关荣正要收手,却被人反按住。
秦玏盯着他手背,语气难得正经:“你这个怎么回事?”
关荣还奇怪他问的什么,侧过头,分了个眼神朝他目光散落处看去,一眼就瞧见那个伤口。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手背还有个今天早上烫出来的窟窿,没来得及疗愈。
“忘了处理。”关荣挣开,那个豆粒大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那就行。”秦玏仿佛真的放下心,“我以为你玄力受限了。”
“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关荣不自觉地瞟了眼他刚被自己烧过的手,负罪感油然而生,但也只升起了半秒,就蔫了下去。
经验总结,不能对这个叫秦玏的抱有同情心,也不能投入过多感情。
经过戏房的拉扯,班子里的其他人也明白,这件事不是那么轻易解决的。
说到底是人家的私事,家长里短的也不好插手。就算想管想劝,依照余庆生的脾气,他们也该知道,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于是其他人离了园子,要么一回院子都往自个儿房间里钻,要么干脆不回来,免得殃及池鱼。
关荣和秦玏就是前者。
今天早上还没什么人气的院子这会儿可比青映园还热闹。
院子里三人对峙不下,关荣贴在门口,隔着紧闭的木门也能将外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秦玏一进屋就躺床上,撑头看着他,还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诚挚邀请道:“关师哥,一起睡个午觉?”
关荣头都没回:“我给掌今道办事,不发工资么?”
“你这不是没办入职手续?那得算临时工啊,工资什么的估计悬。”秦玏想到什么整个人坐起来,饶有兴趣,“你要是想来,我给大今掌说说,去你们轮回道挖墙脚?”
他说得诚恳:“就是全年无休,不过问题也不大,你们道也这样,你应该能习惯。考虑考虑?”
关荣:“营业执照有吗?”
“哈?”秦玏张大嘴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非人类能问出来的问题?
“员工的五险一金呢?”
“啊?”
“那劳动合同呢?”
秦玏:“呃……”
关荣十分蔑视,轻嘲道:“一告一个准。”
“……”秦玏没话说了。
他觉得这人指定普法栏目看魔怔了。
这他大爷的人类规矩和三道体系有什么关系?八竿子打不着好吧?而且轮回道明明也没有这些东西吧?搞什么双标?!
秦玏无奈道:“其实你可以直接拒绝。”
关荣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片刻后说:“不过现在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配合。”
“什么?”秦玏登时两眼放光,难得见他有要自己帮忙的时候。
“那就是——滚起来,好好看看外面的情况。”关荣手上一动,藤蔓“唰唰”飞向床上,直接把人给绑过来。
他看着被捆成粽子的秦玏,不留情面:“你是煞兇者我是煞兇者?”
“……”
秦玏不得法,只得和他站一块观察。
院子里的三人还僵持不下,但都保持着体面,哪怕争论声再大,也没动过手。
不知道是过于失望还是过于生气,余绯浑身发抖,说出口的话却十分有理有力。
“现今这地儿本就乱得不成样子,河东河西谁拿得准?这时局和军官门阀扯上关系,爹,您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的处境?”
陈小六还是那一身,满脸脂粉也挡不住焦灼,凑上去急道:“是啊师傅,不说别的,黄副司令八个姨太太,您觉得师姐去了能有好果子吃?不把她吃了就不错了!您这是在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我有自己的考究!”余庆生油盐不进,他走近两步,握住余绯双臂,目光恳切,全然没了在戏房里的嚣张气焰,“黄副司令有权有势,他又那么欢喜你,你过去了铁保不会吃亏。”
他轻拍余绯,哄着:“绯儿,你就听爹这一次。”
“从小到大,我有什么是没依你的吗?”余绯不为所动,吸了吸鼻子,泪水在眼眶打转,“我小时候喜欢唱生,您说我嗓子不合适,非逼我唱旦,我有过一句怨言吗?”
余庆生理所当然:“所以你才有了现在的成就和出路不是吗?绯儿,爹总不会害你的。”
“那您怎么就肯定我唱生一定比我现在混得差呢?”余绯拂掉他的手,摸到什么硬东西愣了一瞬,忽而嘲讽地笑起来,好像什么都想通了,“爹,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她只看了一眼余庆生手腕上突然多出来的价值不菲的洋表,哀莫大于心死,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到底是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卖女儿。”
话说到地步,余庆生甩手偏脸羞愧了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不再遮掩,索性撕破脸皮,要把她推搡进屋:“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没得选!今天就待在屋子里好生想想,明天轿子就来接人!”
好一顿拉扯,陈小六一个劲儿阻挠,但耐不住余庆生,毕竟是自己恩师,他不敢太忤逆。
他仅剩的理智告诉自己,再等等,或许还有其他办法呢?
余庆生把余绯关进屋子后锁得死死的,一只苍蝇也出不来。
余绯绝望拍门,万般委屈终于爆发,她哭喊着:“放我出去!爹!放我出去!放过我……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听您的,放过我好不好……”
余庆生充耳不闻,把钥匙揣兜里就准备出门,去给未来姑爷交差。刚迈出一步,只觉得右腿沉重无比,怎么挪都挪不动。
低头一瞧,陈小六正跪脚边,弯着身子匍匐着,以一种卑贱的姿态仰望他。
陈小六依稀记得自己上一次正儿八经跪人,是在十六年前,是他拜师的时候,跪的人也是余庆生。
他眼眶发红,看着这位教导了自己十六年的恩师,觉得陌生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师傅,师傅我求您了……”陈小六狠狠磕了两个头,都见血了。
余庆生背着手,无动于衷。
陈小六又抬头,止不住哽咽:“师傅您多为师姐想想好吗?您给师姐寻个良配,您别逼——”
“你闭嘴!良配?什么良配?你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绯儿什么心思,看在多年师徒情分上我没说过什么。”余庆生怒不可遏,指着鼻子骂他,“你要是敢动歪主意,我连你一块收拾!”
余庆生手脚并用,怒冲冲挣脱他,不料扒人时衣袖里甩出什么东西来,他见了着急忙慌地捡起来,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院门。
关荣看清了那个东西,是一块金条,看余庆生那么宝贝的样子,估计不会是假的。他深知,这么一个玩意儿,在这个年代,真真算得上大户人家了。
秦玏见了这么一出戏,浑身不自在,不悦感直接冲出脑门。
他半是惋惜半是批判,说道:“吃人买卖。”
“买卖吃人。”关荣顿了片刻,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这些人,活得很苦很苦。”
他追忆:“还有很多你不知道也看不见的,比余绯更惨。”
ooc小剧场
余绯(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心疼我自己。
余庆生(自觉抱头):咳咳,任务需要,拒绝网暴。
黄副司令(不见其人只听其声):所以我的出场费什么时候结算一下?
A(放下计算器)(按着脑门)(破口大骂):我都要破产了你还惦记着你那点出场费,再说你露脸了吗就嚷着出场费!挂名费都轮不到你,再叨叨下个月工资谁都别领!
秦玏(一脸疑惑):关我什么事?
关荣(冷静思考)(拿出手机倒腾一翻)(放下手机一本正经):我要举报你。
A:?
关荣:我刚刚已经提交材料了,你等着劳动仲裁吧。
A:?????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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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朽脑迂腐烂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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