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玏愣在原地受训,嘴抿成一条直线,不敢反驳也不敢吭声。
他还没见过关荣气成这样,难免束手无策。
他知道自己有点冲动了,但如果抛开关荣会生气这一点,其实他是不后悔的。
过了会儿关荣没再说话,他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
如果让关荣看见他脸上的笑容,他应该会用饱尝猎物的狼来形容他。
狡黠,贪昧,餍足。
不过关荣没看见,因为有了刚刚那一出,此时的他已经爬树上,挑了个壮枝坐稳,目不转视地盯着正沿河抓鱼的灼冬。
他不想看见秦玏那张脸,尤其是那张嘴。
别说看了,现在想想都能回忆起那个触感……
但对于秦玏本人来说,那真的只是一个很单纯的笑而已。
贪狼仰头:“你为什么没推开我?”
关荣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些,听见这一句差点又发作,他竭力压下火气,冷冷回:“别给我搞受害者有罪论这一套。”
他认为关荣对自己,是有感情的。像自己对他的那种,其实他们是相互的。
秦玏十分得意,觉得自己得出的这个理论来是有依据的。
如果关荣在他第一次央求“别动”的时候就明确拒绝,或者两次其一,他应该能保持理智,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来。
但关荣两次都听了自己的。
像个乖乖待宰羔羊。
关荣当时的沉默顺从,不管是出于真心实意还是只是单纯的于心不忍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对秦玏来说,都很受用,也很够用。
仅仅因为他没拒绝。
这意味着,他们之间还有继续发展的可能,而且关荣也没把自己打死,所以秦玏想得很美。
当然,他也承认自己的卑劣邪恶。他想过要把关荣占为己有。
但是他不能真的当一只禽兽。
“你喜欢我。”秦玏笃定地说。
关荣说他:“你脑子有病。”
秦玏还仰着头,望着他垂下的小腿,视线挪到他脸上,认真回:“真的。”
“嗯,真的有病。”
“你怎么就没意识到?”
“我意识到了。”关荣目不斜视,跟个盲人似的,一只手摸爬树枝,不知道在找什么。
秦玏听他这话,顿时眼睛放光,一脸期待,问话的声音都明亮起来:“真的?”
关荣掰了一截手指长的槐树细枝,直甩往他额头。
秦玏没躲,尖枝飞出一个完美的直线,破开他的皮肉,正中眉心。
血淌下来,顺着眉头到鼻梁,但很快,淡光闪烁,树枝掉了,伤口自己愈合了,血迹也清理干净了。
关荣好歹是解气了,这下能冷静地说:“我意识到了拓清说得对,我就不该再和你们掌今道有往来。”
秦玏忽然心凉一截,忙问:“那出去后你还会和我往来吗?我们还算朋友吗?”
“不会,不算。”关荣十分绝情。
他跳下来,抬步就走。
也亏得灼冬离得较远,刚刚两人争论声这么大,对他愣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会儿背着半背篓子鱼往下游去了。
秦玏跟上去,但又不敢太近,前后始终保持半米。
他语气倏然软下来:“我错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只能想到这个词,尽管这不算屈。
他这会儿倒是知道怂了,刚刚他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可还在关荣脑子里扫荡不去。
关荣冷哼,阴阳怪气:“你有什么错?你刚刚不还说我喜欢你?”
“所以是真的?”秦玏壮着胆子和他齐肩。
“……”关荣脚底一滑,差点被鹅卵石崴到脚,无语半天,“滚!”
秦玏没错,关荣错了,后者是这样想的。
他就不该指望秦玏那个脑子能听出什么真东西来。
他以为自己的语气已经很明显了,他这会儿甚至分不清那傻子到底是真没听懂还是故意装傻充愣。
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灼冬发现他们了。
大概是他们这类人都比较机灵,或者说再迟钝,这会儿也该发现身后多了人。
灼冬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与他俩隔着好一段距离,青山长河映入瞳孔,由近及远,再载入两人渺小一点。
他不耐烦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也来捕鱼啊!”秦玏打哈哈应付。
见他们两手空空,灼冬当然没听他们的鬼话。
“那鱼叉呢?”
秦玏嘿嘿道:“我们来练练徒手抓鱼。”
“……”嘿你个头。
关荣闭眼忍耐,脚底用力把鹅卵石踩成粉末。实际上他是想把秦玏碾成渣渣。
他是真佩服秦玏的撒谎能力,贬义和反讽的那种。
不得已,关荣沉口气,站出来圆话说:“前几天在这儿丢了把刀,拿错了,今天得找回来。”
为了打消他顾虑,他还补充上一句:“辰无也知道。”
秦玏点头附和说:“对,顺便练练徒手抓鱼。”
灼冬搡搡背系,铁叉杵地,稀奇古怪地打量了他们一会儿。
他觉得这两人今天是真反常。
今天鹤闲的队伍里没见到他们两个已经够奇怪了,这会儿耐着性子跟了自己一路,既没言语羞辱又没实质伤害,倒是不像他们的性子了。
这是改变战术了?
灼冬没想这么多,干脆也懒得理,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只要他俩不找事,他就可以当做看不见。
于是两人正大光明地跟踪起来。
瞧着那人背影,秦玏问:“关师哥,能看出什么吗?”
在正经事面前,关荣绝不马虎,就算有再多仇再多怨,现在也会公私分明地全部放下。
他想了想说:“我总觉得,他这一天太单调了点。”
秦玏惊异:“今天上午打他那院子跟前轰轰烈烈了一场还单调?”
关荣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那怎么说?”秦玏奇怪了。
关荣想给他解释,但思索半天也想不出个合适的词儿,才勉强说了个搭边的。
“背景。”
“背景?背景怎么单调了?”秦玏还是不理解,“这可是阴阳境。”
关荣知道他的意思,阴阳境,这可是除开混沌之外最乱的背景了。
他说:“灼冬的背景很奇怪,他的生存环境也很奇怪。”
关荣又细细想来,和他说:“准确地说,是逻辑过于简单,他活得没有任何纰漏,或者说,纰漏都告诉我们了。可我们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甚至猜不到是关于什么的。”
换作以往,至少有个方向。
比如段无瑕,因为校园欺凌而抑郁,本以为任人欺打之后,能找到证据让施暴者得到应有的处罚。却不想那最后的希望草是暗的,最后他一直依赖的药物给他加了一把火。
再比如余绯,因为害怕被抓住而逃跑,一切就绪,就连未来都安排好了。却在途中惨遭杀害,就因为那代表光明的亮光火烛暴露了她的位置。
但现在在灼冬的幻境里,好像一切都特别散乱,总是不能聚在一起得出结论。
他因为哥哥的飞升被欺负,那该是和他哥哥有关的东西?可他亲口说,他哥哥比其他人都希望他死,这也证实了他们兄弟俩关系不和睦。这是个不可能的可能。
如果是那些人的什么东西,再不济,灼冬对他们也该有丁点儿反应的。悲痛、愤恨或者害怕,总是有的。但灼冬的神情反应对于那些人分明是很不屑的,与该有的神态背道而驰。
不管是话术还是行为,灼冬对什么都表露得很坦率,没有一丝隐晦,这就注定了背景直白逻辑简单,他们根本深挖不出什么东西、猜不出和什么有关。
大概秦玏也想清楚了这一点,猜测说:“万一他不是被打死的?”
“有可能。但——”关荣无声叹气,没再说下去。
但又要从头再来了。
秦玏了然于胸,半是玩笑半是安慰:“怕什么,我这不还在?总不会让你进近虚无的。”
关荣没立刻应声。
瞧着前边的灼冬停下,他也停了步子,望着河水发愣,好半天蹲下去,刚想伸左手,想到什么又换了右手。
河水又急又湍,他指尖探入河中,感受激流,任凭河水肆虐。
他思忖好一会儿,从底下拣了块小石子儿,问:“入了近虚无会有什么后果?我忘了。”
秦玏并没有对此感到厌烦,他很耐心地又说了一遍。他其实很乐忠于为关荣解答任何问题。这样,他才感觉到自己有被依赖。
“近虚无长什么样?”关荣问。
秦玏索性找了块大的石头坐下,撑头看他侧影,以及侧颈显目的红印子。
等到对方因他异常沉默而感到奇怪扭过头时,他才从发呆中回过神,眼神都不想躲,对上关荣眼睛,说:“我没去过。”
关荣听完默了默,把石子儿抛回水里,跟闲聊家常似的又问:“那进普通缠境会丧失玄力吗?”
“当然不会,进了这么多次你还不知道?而且照你这说法,炼缠可是耗命的,这行谁还敢来?”秦玏撑着身子往他近了近,盯着他侧颈一片,轻咳一声,憋不住笑,“你为什么不抹掉?”
“什么?”关荣转过来看他。
秦玏不说话,手指往自己脖子上点了点。
无声胜有声。
关荣立马反应过来,右手隔着袖子料子捂着他自以为的屈辱标记,不爽说:“真希望你能明白羞耻心三个字怎么写的。”
“作为秦长城的后代子孙,你说的这一点是最不必要的美德。”秦玏颠三倒四,“所以你是喜欢我的。”
关荣没法儿和他解释,也解释累了,但又不想被扣上这么大一顶堪比人生污点的帽子,他直接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愤怒、无语和不满
所以他三两下把秦玏踹进河里了。
——“咚”一声,浪花层层翻起,水沫掩掉秦玏。
河里的动静惊到灼冬,但他也只站得远远的,冷冷地旁观两眼,又走开了。
关荣只管踹不管救,头也不回地只身跟上灼冬。
他本以为没过多久秦玏就会爬上岸跟上来,但走了好一截,后面都没再多出人影,耳朵根子清净得怪异。
关荣无意识地蹙额,他越走越慢,猝然停住步子。他望着不远处灼冬挖野菜的背影出神了会儿,然后回头看了看。
身后乱石路上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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