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门前停着几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姜绾匆匆赶回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忽然想起,今日是宋尾源来访的日子。这位城主年轻时曾远赴东陵,与她的父亲镇国侯把酒言欢,相交甚笃。
虽说几十年过去,当年稚童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但若被认出来终究不妥。姜绾略一思忖,悄无声息地拐进一旁的街巷,绕向后门。
顺利入府后,她径直往陆离的院子去。夏日正好,陆离正倚在石桌旁翻看话本子,桌上还蜷着一只酣睡的土拨鼠。
姜绾轻手轻脚地走近,掀起她的话本子在发顶轻轻一敲。陆离捂住脑袋,吃痛地抬眼瞪她。
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姜绾眉间不自觉染上几分忧色:“宋尾源来了。”
陆离翻书的手一顿,细眉微蹙:他认得你?
姜绾轻轻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认不认得还两说。”
陆离放下话本,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忽然笑道:仔细瞧,你与镇国侯确实不太相像。倒是姜颜,简直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伸手轻点姜绾的鼻尖:许是你更像你娘亲?毕竟夫人去得早,他应当认不出来的。
姜绾轻轻一笑,低声道:“眼下这情形,我们俩还是别露面的好。”
陆离微微颔首,目光却瞥向一旁窸窣作响的草丛。只见一团圆滚滚的屁股在草叶间扭动,那熟悉的姿态让姜绾立即想起一位失踪多日的故人。
陆离对姜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陆离双手叉腰,抬脚就往那团软肉踹去。
“哎哟喂!”
草丛里的人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气急败坏地嚷嚷:“谁啊!又踹老子屁股!”
姜绾忍俊不禁。顾清风揉着屁股爬起来,一回头撞见两张含笑的绝世容颜,顿时呆立当场。
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地从鼻间涌出。顾清风布满皱纹的脸颊泛起红晕,慌忙用袖子擦去鼻血,随即摆出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姿势。
姜绾和陆离看着他这副滑稽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顾清风原本还想多欣赏几眼那两张赏心悦目的脸,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石桌上那棕色的一团给勾了过去——毛茸茸、圆滚滚,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他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好啊,他翻山越岭、日夜兼程找了这么多天的土拨鼠,此刻竟在这石桌上旁若无人地酣睡!
瞧它那肚皮圆滚、毛发油亮的样子,显然这些天过得颇为滋润。再想想自己这些天风餐露宿、寝食难安,眼底挂着的黑眼圈都快比得上锅底灰了!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心头。顾清风脸色一沉,二话不说,迈着沉重的步子就朝石桌走去。
许是感应到了那熟悉的、带着杀气的气息逼近,熟睡中的土拨鼠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乌溜溜的小眼睛。
一睁眼,便直直对上了顾清风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眸子。
“吱!”土拨鼠吓得尖叫一声,扭身就想跑。
说时迟那时快,顾清风一个箭步上前,大手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攥住了那团试图逃窜的毛球。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和挣扎,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喃喃低语:“小兔崽子,可算让我抓到你了。”
一旁的陆离见自己的爱宠被擒,眉头一蹙,当即就要上前。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顾清风仿佛脑后长眼一般,瞬间变脸。
他迅速将吓僵了的土拨鼠捞进怀里,用宽大的袖袍半掩着,背对着姜绾和陆离。
“哎哟,我的小祖宗哟,”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温柔,甚至能掐出水来,与方才那阴沉的模样判若两人,“瞧瞧,这才几天不见,在外面定是吃了不少苦吧?都饿瘦了,快让我好好看看!”
“你可让我好找啊,再找不到你,将军大人就要把我砍成大街上的老鼠屎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大手“深情”地、用力地抚摸着土拨鼠的脑袋,力道大得让小家伙在他掌心直哆嗦。
同时,他扭过头,对着面露疑色的陆离,扯出一个无比自然的憨厚笑容,解释道:“两位别见怪,这小家伙前些日子跟我闹脾气,自己溜出去野了几天,可把我给急坏了!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
陆离气鼓鼓地瞪着顾清风,伸手:这分明是我的土拨鼠,快还给我!
她瞧见土拨鼠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心都要化了,更是寸步不让。
这回,姜绾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惯着她,而是温声劝解:“这是赵将军托付照看的爱宠,阿离,还是先还给……”
话音未落,姜绾只觉身侧一阵微风掠过,再定睛一看,那团棕色的毛球不知怎的竟已到了陆离怀中。
陆离一手紧紧护住土拨鼠,另一只手飞快地比划着:赵将军?他顾清风如今这副模样,跟叫花子有什么两样?他才不是赵将军!若赵将军亲自来要,我自然无话可说。但他?
——我就不给!
她将土拨鼠牢牢护在胸前,那小东西也极通人性地往她怀里钻了钻,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瞟向顾清风,仿佛陆离才是它的主人。
顾清风怀里骤然一空,掌心还残留着土拨鼠的体温。他先是一愣,随即痛心疾首地跺脚:“陆姑娘!你这是明抢啊!”
他指着在陆离怀里舒服得直哼哼的土拨鼠,声音都在发颤:“你问问它!这些天是谁风餐露宿地找它?是谁为它担惊受怕?我这颗心都要为它操碎了!如今倒好,见了你就翻脸不认人!”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角甚至挤出了两滴不存在的泪花,活脱脱一个被负心汉抛弃的怨妇模样。
姜绾看着这场闹剧,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她知道,顾清风这人越是装得可怜兮兮,心里指不定在打什么算盘。
果然,顾清风话锋一转,凑近陆离,搓着手嘿嘿笑道:“不过嘛,既然陆姑娘这么喜欢,我也不是不能割爱。只是这些天为了找它,我可是掏空了钱袋,跑断了腿……”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目光在陆离腰间的荷包上打了个转。
陆离立刻会意,警惕地后退半步,将土拨鼠护得更紧,比划道:你休想敲诈我!
“这怎么是敲诈呢?”顾清风一本正经,“这是合理的补偿。再说了,赵将军那边我总得有个交代不是?”
顾清风早年混迹三教九流,陆离那番比划他看得分明,脸上却依旧堆满谄媚的笑,眼里闪烁的全是对金钱毫不掩饰的渴望。
陆离见状,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她将腰间荷包解下,信手向空中一抛,瞬间攫住了顾清风全部心神。
“我的!”他欢呼一声,眼中精光四射,整个人像嗅到鱼腥的野猫般扑了过去,姿态贪婪又急切。
然而下一秒,姜绾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修长的腿影如疾风般扫过。
“哎呦!”
只听一声痛呼,顾清风已被利落地扫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而那荷包,则稳稳地落回了陆离摊开的掌心。
这一幕让姜绾惊愕不已——陆离竟然会武功!
察觉到姜绾惊诧的目光,陆离这才反应过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比划着解释道:“是萧策教的。防身的招式,不过就会这一招。”
话虽如此,她眼中却漾满了对自己方才那干净利落一击的欣赏与满意,唇角微扬,带着几分小小的自得,全然没去留意一旁被她踢得龇牙咧嘴、几乎半死的顾清风。
幸好管家刘伯恰巧经过,见状急忙招呼两个小厮,七手八脚地将哀嚎不止的顾清风抬了下去,送往医馆诊治。
姜绾记得顾清风之前救过李序和沈言,而这二人武艺高超,那么顾清风定在其二人之上。
却轻轻松松被陆离撂倒在地,她嘴角微扯:“你这练了几年?”
陆离细数了一下,咧嘴笑道:十五年。
十五年练此一招,出神入化,当真是厉害!
接待完宋尾源后,沈言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却见姜绾早已坐在他的房中,似是刻意在等他。
“沈大人骗得我好苦。”姜绾眼神犀利,望向沈言的眼眸暗含秋水。
沈言身形一顿,但还是老老实实道:“对不起。”
无趣的回答。
不过姜绾并不在意,她直白道:“你的世界,是怎样的?”
“文明,创造,先进。”沈言总结道。
“沈言,你来自那样的世界,眼界、见识、手段,皆非我等凡俗所能及。”
“而这些也是我最向往的。”
沈言看着她眼中燃烧的野心与毫不掩饰的信任,心中最坚固的某处仿佛悄然松动。
他来自一个高度理性的时代,此刻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命运”的牵引。
沈言:“我愿意。”
姜绾:“什么?”
“我愿意将我所有的一切,尽数献予郡主。”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姜绾微抬下颚,“这不是效忠,是交付。”
“我知道。”沈言的唇角泛起极浅的弧度,“在我的世界里,理性至高无上。但现在,我找到了比理性更值得追随的真理。”
“我的知识、我的力量、我所有的未来——都将与你同在。”
沈言跪在姜绾脚边,拉起她的手落下虔诚一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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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南洲云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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