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紧盯着她,仿若不许她说出不合心意的话。
可自己却眼神渐渐变得飘忽不定。
心中苦笑不已,面上却半分不曾退让,步步逼近,“微臣若有朝一日遭遇不测,殿下可会有伤神?”
话虽是这般说,人却坐在了座椅上,眼神望向远方,这里能看到公主府的灯火通明。
“下楼,用膳。”
霍虞稳住心神,裙摆下的小脚轻轻踢过,风消失的地方传来空荡的回音,“无本公主命令,便是死,你也是我公主府的人。”
身后传来椅子晃动的声音,带着半分疯癫的笑意,走到烛光下,走到霍虞的身旁。
“苏幕,此生忠于朝堂,忠于百姓,亦不相负殿下。”
这一次,他不曾走在她的身后,而是堂堂正正走到了她的面前。
“若苏幕有命,他日西北大漠之上,梅花绽。”
霍虞回头看他一眼,“本宫不喜梅花。”
“殿下,微臣喜爱。”而后顿了顿,与昏暗初小心搀扶着霍虞的手,“酷寒无比之地,白雪皑皑,梅花点缀处,飘然而舞,自此微臣喜冬,爱雪,赏舞,悦佳人。”
霍虞想,她的一声都在无意的灵魂逃亡,喧嚣声中,推着她向东,向西。世俗的围栏,圈禁了她的□□与想象,仅有一次的破窗而逃,被身后的人瞧了个分毫。
未曾被揭穿的狼狈,成了她灵魂一震的起点。
思绪飘飞随着雪花飘飞的季节,她在废弃的冷宫外,迎着梅花,一次次起舞,一次次跌倒,狼狈的哭泣着,诉说着疯魔的话。
未曾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站在身旁,说他都看在眼中。
“西北开不出孤傲高洁的梅花,本宫此生却不会为了梅花,再走一边苦寒地。”
此刻的她在他的眼中,笼罩着烛光,摇曳生姿的神态,观音低眉般悲悯的看向他。
“苏幕,本宫是钟爱西北与梅花,可两相斥的,如何圆满,京都冬日梅花凌寒而开,本宫不需向北而行,但你钟爱苦寒、白雪、墨梅,注定与西北无缘。相伴一程已是世间难得,归途之中离散更是难免,因果循环,皆有定数,种因得果,各自有报,强求不来。”
好像从一开始,她就清醒着,以强势而又顺从的姿态,面对着他。
可如今变故频生,他也无法参知未来,是否能与她相伴左右。
“殿下,相伴一程,世间难得,愿殿下来日亦能如今日所言,莫为了这些点缀情分,伤神分毫。因果轮回,春华秋实,年年结果,若所得非所愿,大可抬头望月,月缺总会满。”
明明是霍虞开口劝导,可他口中反倒劝慰起霍虞来,像是引导着她莫要为了日后的离别伤神。
不过是怕日后变故发生,霍虞这仅有的爱怜,也顷刻间化为乌有。
爱怜,痴恋,不舍,种种情绪,让人看不清苏幕此时的心情。
霍虞抬头看向他,置身黑暗,不得救赎。
在她无意识向前时,苏幕便已经看到,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向前,静静地等到霍虞走到他的面前。
“殿下,走吧,雅间内还有人等着。”
他固执的不再回头,未曾看到霍虞难得流露出的情绪。
苏幕向来不会这样,矢七不在身旁,派出去的人还未归来,霍虞闭塞的不知如何是好,父皇让她回府闭门思过,可若无父皇准许,苏幕不会半路截人。
所以为何非要与苏幕见上一面呢?父皇,你倒底要如何?
只是苏幕不会与她解释的。
“殿下的侍女只有两人,照顾怕是不周,我为殿下寻的人,已在公主府外,无软肋亲族,殿下尽可放心用着。”
因着听不清,霍虞快走了两步,待听清时,却沉默不语。
两人与她而言都是可信之人,突然将那两人拉到身边,只会失了人心,苏幕是个聪明人,为何今日这般令人疑惑。
“你请谁来了?”她沉思片刻,转移了话题,苏幕侧眸瞧了一眼,待到了门口时,难得的端正着打开。
小心翼翼的,若是仔细看,只看得到微蹙的剑眉,和暴起青筋的手,抠着门。
“我当是谁,原来是回大公子。”
自进门起就悄无声息的观察着两人,苏幕悄声的对着回中颔首,而后双手抱拳。
“殿下。”回中欲起身,却被霍虞制止,直接坐下,“莫整些虚的。”
“你们两个有事瞒着本宫。”笃定的语气,在端起茶盏时,微微一愣。
白梅花茶。
“微臣无事,故邀回大人一同吃饭。”苏幕坐在回中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后从袖口中拿出一个人油纸包裹的东西,四四方方。
“当着本宫的面,贿赂本宫的人?苏少师当本宫是死的?嗯?驸马?”玩笑的语气,接过苏幕手中的物件,“让本宫瞧瞧是什么好东西,能请的动回大人。”
只是东西还未打开,便被回中慌张的拿了过去。“不过是些偏方,医治家母顽疾,不堪入目,殿下还是莫要看了。”
“回大人说笑了,孝顺之道为我朝所尊崇,伦理纲常,至孝之人或可为大忠。本宫衣食皆为百姓供养,此方为衣食父母,本宫如何会有嫌弃之举?”
回中闻言垂眸,眼眸中是手中紧握的油纸,霍虞也不再索要,静静的瞧着他默不作声,直到回中的肩膀上,出现了一只手。
“既心中笃定,便无需因旁人的话改变,殿下心怀大志,你我生于斯长于斯,更应舍小家为大家。回兄,人活一世,无憾便好。”而后将手放在他的发冠上,亲切的抚摸着,似是在安抚着一位同胞兄弟。
“苏少师,这是......对本宫有不满?本宫请你来,苏少师倒是反客为主了。” 清冷的声言,伴着脸上逐渐僵硬的笑容。
霍虞并非定要知道个中缘由,只是两人当着她的面打起了太极,她的教养不允许他们如此。
“今日借着殿下的东风,宴请了一次回大人,不若今日苏某结账,诸位尽可吃的尽兴而归。”
他招呼着大家坐下,好好聊着,却忘记了三人之中,只有他站在那里,其余两人对立而坐,一个低眉不语,一个紧盯不放。
仿若这幅娇羞画里,只有他是最不应当出现的画外人。
可一想到此行目的,又不觉间心中阵痛,倘若殿下安然无虞,苏家幸免于难,他倒也不妨做一次,众人口中万般罪恶之人。
可妒忌像是一座无法逃脱的空城,无人打开门,门内的人也不想逃离,心甘情愿被情绪所驱使。
他坐在霍虞的身旁,招呼着店小二上了许多千金难买的菜肴。
“今日,这是怎么了?只这些菜肴,便足以让百官弹劾,苏少师。”霍虞疑惑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苏幕剑眉微挑,“不必理会,苏某请客。今日殿下只管吃好喝好。”
回中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待苏幕说完方才开口,“殿下在西北制作的东西,可有法子运回京都?”
如此开门见山的说出了霍虞一直隐瞒的东西。一阵慌乱后想起苏幕曾说过西北之事,再瞧两人如今,怕早已私下有了联系。
“西北之事,本就是为了以防不测,可如今父皇身体康健,这东西稍有不慎便是形同谋反。回大人向来乖顺,定知谋反之罪祸及亲族。”
霍虞眼神冰冷的看着他们,自座位上起身,直视苏幕,“你想做什么?”
“殿下,此事是微臣的主意,与苏少师无关。”回中急忙起身,行礼作揖。
霍虞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回大人当真是那我当三岁孩童了。”
苏幕只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低下头,而后悄声说:“陛下身体有恙,且似乎在着手世家一事。”
手中动作一紧,无需问他从何得知,前朝后宫之中,皆是世家势力,她不得而知的消息,旁人未必不知。
“你们想如何做?”虽是询问,却坐在那细细的品起了梅花茶,无人看到她眼睛比往日转的快了些。
“自伤,内讧,弹劾。”苏幕双手摊开,瞧着眼前人,“这一桌菜,便是殿下弹劾微臣的证据。”
随后以眼神交流,苏幕明显不满,可回中却置之不理,拿出了手中的油纸:“此物为苏家卖官鬻爵、混淆圣听的罪证,三十一条。”
果然,与心中猜测一般无二。“既然拿出来,方才何必遮遮掩掩。”
苏幕叹息许久,却未说出不满的话,既然已然被霍虞知晓,便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本不过是让她少知道些,便能被人少防备些。
“本宫凭什么听你们的安排?本宫是父皇的女儿,是这大晋的长公主,无上荣宠,何至于如此。”
“殿下......”
霍虞话语突然凌厉,回中平静的等待她讲话语说完。
而后欲将心中斟酌的话说出,却被人拦截在口中。
“因为殿下不甘,因为苏家遭遇不测,圣上的斥责定会殃及池鱼,更因为殿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笃定的说出口,西北有制火药的东西,西北军也是殿下的人去了才屡战屡胜,更甚至一招制敌。
而如今火药已成,圣上也对世家动了杀心,世家必然会有所应对。
更何况天命难测,圣上的圣体如今谁也不敢断定康健如初。
“父皇的身体......”欲言又止的,却还是没将话全部说出。
“殿下,我苏幕,不屑如此,且苏家满门,微臣不敢赌。”他站的堂堂正正,且不说此事为谋反,便是因着霍虞,他也不能亲手杀了她的父皇。
只有回中,若有所思的在两人身边来回打量。
“三位客官,门外有一公子想见见诸位。”小二适时的敲门声,吸引去了两人目光。
而此时,霍虞才看到回中打量的神色,无声息的攥紧了双手,却以微笑回应。
“请进来吧。”
霍虞的话还未说完,门外的人便已经等不及闯入。
此人霍虞也只曾见过两次,但回中却甚为熟悉。
破旧衣衫,难掩玉树之姿,面抹灰碳泥土,怀中墨宝无损,口中唇齿挂血,而脊背直挺。
一开口便是自报家门,“草民魏奷,参见长公主。”
原应在公主府的人,伤痕累累,震惊之余,霍虞赫然大怒。
“谁伤的你,可有找到人,你怎知本宫在此处?”
她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待霍虞面露不耐时,回中及时解围:“苏少师,咱们出去赏赏夜色吧。”
“也好。”他不动声色的瞧了眼魏奷。
只一眼,便心生疑惑。
秀气,实在太过秀气,虽眉宇间带了些英气,可全身上下都宛若女子。
与回中相比,更甚。
复又想到大晋并无限制女子为官,便又将疑惑压了下去。
转头却看到回中上下打量的神色。
“你也发现了。是吗?”
回中被他突然靠近的动作,惊了神。
屋内的魏奷跪在地上,又被霍虞拉起。
“直说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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