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狼狈

禇卫怜不知道夏侯尉为何不招。

他是真说了实话,还是不肯招?

眼见问不出东西,她摸着手背,嫌恶又鄙夷地看他。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在这刹那,禇卫怜突然想到奶娘的说法——民间若要施诅,就会扎小人。

那么夏侯尉这儿,会不会有这种邪物?

禇卫怜警惕心起,急忙叫人去搜。

很快,屋子里有了翻箱倒柜的动静。

跟她来的这几位太监,都是慈宁宫的。

三皇子在宫里是什么存在,太后娘娘对他又是什么眼色,几位太监揣摩十分到位,因此动起手来也没客气。

福顺吓得爬到她脚边:“禇娘子,禇娘子,您要做什么啊!”

福顺在哭,夏侯尉却趴在长凳上,烈日下白着一张脸。不知是身上太疼还是日头太晒,他就像腾上陆的鱼,不动也不吭声,汗水沿着脸颊徐徐淌下。

禇卫怜看了眼,扭开头,告诉福顺:“我要搜个东西,若能证明你们殿下所言为实,自会放了他。”

此话落下,夏侯尉艰难抬眼,目光往她脸上定了一瞬。

福顺虽不知道她要找什么,却很确定他们殿下说的都是实话。

真是第一次见禇娘子,除了那点心思,再没别的了!

寝屋内外被翻个透,为了不错漏,太监们连栖息宫所有的宫室都搜了。

这些宫室很简陋,也无甚摆件,搜寻起来十分容易。他们搜了大半天,也没搜到禇娘子口中的“可疑之物”。

看来,夏侯尉并没有做巫术咒她。

或许他说的是实话,拢共和她也没见过几回。况且禇卫怜本身就不信鬼神,不太相信巫蛊之术就能进入一个人的梦,把人咒死。

“算了,放开他吧。”

禇娘子发话了,两个太监收起棍棒。福顺哭也似的扑到夏侯尉跟前,想要掺扶。

夏侯尉却没接福顺的手,自己咬牙站起了。

“表姐可找到自己想要的?”

他故意地问,目光直视里含了层讽笑。

在烈日下曝晒,又挨一顿棍棒,此时的他眉骨凝汗,形容狼狈,鬓发凌乱,手指青筋暴起,紧紧握住。

剑拔弩张,两相对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

禇卫怜瞳孔骤缩,告诉自己别怕、别怕。他现在还不能对你做什么!

“表姐?”

等不到回话,夏侯尉冷笑,往前跨了一步。

禇卫怜惊极,下意识后退,腰肢冷不丁撞上栏杆。

心扑扑乱跳,她的手向后抓死木栏,身体竟似一瞬僵住。

瞳孔里的人影又进一步,就在禇卫怜惊叫出声时,他的膝弯突然被人一踢,直直跪了下去。

“混账!谁准你对娘子不敬的!”

小太监又踹向他的背,他往前摔,却也不挣扎。

不久被人踩死背,竟似凉凉笑起来:“有能耐你们就弄死我,别留后手!”

此刻他被人踩在脚下,禇卫怜终于缓了恐惧,恍恍然摆脱囚牢的阴影。

她刚要看夏侯尉,夏侯尉指骨抓地,正艰难又残忍地抬头,对视她的眼。

“你似乎怕我?”

他仰头直望,好像地狱爬来的鬼魅。

恐惧在内心的最深处,禇卫怜已经用最大的忍耐克制了,但还是没逃过他敏锐的眼睛。

禇卫怜没回答,因为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显得欲盖弥彰。

她能证明的只有行动。

禇卫怜立马取来井边的水瓢,一把泼到他脸上,“以后,离我远点!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清水沿着夏侯尉的侧脸,透入衣襟。渐渐的,他感觉胸口一片凉。

他被太监死死踩在脚下,忍着,并不吭声。

禇卫怜厌烦,绣鞋踢向他的手臂:“听见了没!”

夏侯尉咬牙忍疼,还是没吭声,却朝她露出笑。

讥讽又阴森的笑。

禇卫怜还要再踢,他的手却艰难往前攀,最后摸上她的鞋面。

绣鞋小巧玲珑,还是金丝线所绣,夏侯尉长这么大,从没摸过这样柔软的面料。

他微微一怔,随即抬头望她:“为什么怕我?”

他竟然摸她,他竟然还敢摸!

禇卫怜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浑身哆嗦,立马踢开他的手。

福顺也被夏侯尉的举动吓到。

褚娘子的狠心他也看到了,福顺生怕殿下还要再做自寻死路的事,立马飞爬着拽住夏侯尉的手,也挡在他面前。

“殿下、殿下啊!算奴才求您了,您别再说了!”

“褚娘子!褚娘子!!”

福顺又哭着转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人:“褚娘子开恩,我们殿下是无心之举!绝没冒犯娘子的意思!”

“求娘子开恩!求娘子开恩!”

福顺伏下身,用最低的姿态,砰砰砸头。

好吵,真的好吵......

耳窝都是聒噪声,褚卫怜揉揉额角,纵然再厌恶夏侯尉,也做不到对福顺太过心狠。

“罢了!”

褚卫怜瞪向地上的夏侯尉,“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今儿就放了你!再敢造次,你就等着卸手吧!”

褚卫怜交代完,再不留一丝眼色,扬长而去。

踩夏侯尉的太监也松开脚,追上褚卫怜的步伐。

福顺哭着来掺夏侯尉,这回他没有拒绝福顺,借着福顺的力才勉强爬起。

踩人的太监下了狠手,他后背疼得麻,刚起来,胸口也阵阵泛疼。

被水泼过,夏侯尉整张脸湿漉漉,他用手抓了一把,目光却死盯宫门口那一小点人影。

掌心沾着灰土,却依旧残留触感——那只绣鞋的面料是如此软,原来在他不知道的世间,贵人们都穿得这样软、这样合贴的布料。

她这样漂亮,最好的衣料也该穿在她身上。

夏侯尉想到这,戚戚地笑了。

原该是他卑贱,不该肖想她。她这等高贵的人,高不可攀,与他二哥该是登对的。

眼前突然浮出那日花影中,二人如金童玉女,并肩而立。而他却站在树后,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

粉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夏侯尉死死盯着,突然又不甘地想。凭什么?流着一样的血,凭什么夏侯瑨可以,而他却是卑贱。都是人,凭什么他生来卑贱。凭什么他就不能得到她?

凭什么,凭什么......

夏侯尉只觉快要急火攻心,胸口的疼痛突然而至,攥拳重咳。

福顺忙抚他的背,“殿下!殿下!”

急咳不见好,福顺立马去倒水。热水入肺,烫过生疼的胸口,夏侯尉终于好受些了。

福顺小心翼翼观他神色,那门口早看不见影了,他却还在盯看。

福顺想起来就没好气,忍不住抱怨:“殿下,还是算了吧,褚娘子明显不是善主!她和宫里狗仗人势的没什么区别,过来就是给咱一顿毒打,咱也没惹过她不是!咱还是别把心思放褚娘子身上了!”

“谁把心思放她身上了。”

夏侯尉的目光从宫门口挪开,看着福顺,冷笑从心底出来:“以前也是我看走眼了,竟会存那样的主意,她的确非良善。以后我不会再想了。”

这天褚卫怜回去,先不让随行的太监对外提栖息宫的事。

三皇子本就是人人可以作践的,除了褚卫怜,他们中有人以前也作践过,自然是寻常,没当回事放心上。

见过夏侯尉后,褚卫怜反而更加忧心。

如果她频频梦魇,不是巫术的缘故,那么那些梦......都是她的前世吗?

她频频梦到的,其实是前世已经发生过的事?

前世褚家倒台,褚太后于兵变中失败,沦为阶下囚,而她也成了新帝的禁.脔,日夜饱受折磨......

人都是那些人,她或他们亦不曾改变音容。

那么这一切......在今生是否会重演?

她又是否,会在大婚夜死去?

心中的疑惑太多,褚卫怜竟一时不知该去哪探求真相。

梦魇。

她突然想到梦魇——不如再回梦魇看看吧,看看她死了还是没死,看看后面都发生了哪些事!

夜晚,当褚卫怜躺回松软的被褥,做好重回梦魇的准备,却一夜无梦。

怎么会这样???

明明入宫后,她梦魇变得频繁,甚至没两天就会梦一次。

为何离上回的梦魇已经过去十天,她都没有再进去过?

难道梦魇里的她,真的死了?

褚卫怜想了半宿,猜测种种原因,却没有得到最终的答案。

翌日,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陪褚太后用早膳,褚太后出奇地问她,“怎么了,好像没睡好的样子?”

褚卫怜摸摸眼圈,也没打算隐瞒,“姑母,我整宿没睡了,老是在想一个噩梦。”

褚太后来了好奇,放下银箸:“何样的梦?说给姑母听听。”

“此梦提起来晦气,恐脏了姑母的耳朵。”

褚太后笑,“你说吧,姑母又不怕这种东西。如若说什么中什么,那还要什么时运,人人都拣好话来说了。”

见褚太后不在意,褚卫怜也放心,只好老实说。

“姑母,我梦到褚家倒台,父亲和兄弟们都入大牢了。后来历经万难虽被放出,却也削了官籍。那场兵变,我和姑母没能逃出,都被囚于禁庭。”

“姑母,我梦到这些后睡不着,一直在想会不会成真......”

看着侄女眉间愁绪,褚太后嗤得一声笑,直抚她的手背:“傻孩子,当然是假的。都说是梦了,怎么可能成真?你呀,就是瞎操心。”

褚太后站了起来,转转身子:“你看,姑母不好端端站在这?”

“兵变,哪门子兵变?陛下圣安,对瑨寄予厚望,将来瑨也是要继大统的。”

褚太后能这么想完全不无道理。

如今朝廷安定,皇帝就六个儿子,大皇子平庸,三皇子尉不受宠,有这个人和没这个人一样,五皇子、六皇子还小,只是四岁小儿。

而夏侯瑨聪敏思学,品行端正,被寄予厚望。皇帝就算要传位,也只有夏侯瑨这一个可能。

褚卫怜也想,是啊,毕竟是梦,不还没发生吗?

一切的一切,还有新的可能!

就算梦会变真,可她也算未卜先知了!还怕不能阻止吗?

褚卫怜点点头,露出笑:“姑母说得对,怜娘不再忧心了。”

“是了,这才对嘛。”

褚太后拍抚她的手,意味深长道:“你呀,如今该做的就是好好把握自己亲事,与瑨多相处。”

褚太后凝着她,目寄厚望:“怜娘,你要做皇后,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姑母希望将来皇后之位,能落在咱们褚家人手里,以保我们褚氏荣华不倒。”

“等你想清楚了,就告诉姑母。姑母和你爹娘拣个黄道吉日,再跟皇帝求道圣旨,让你和瑨大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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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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