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过往

贝壳风铃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童栖在它的陪伴下度过了滨海镇的第一个完整周。

这一周,他尝试着捕捉海的不同面貌——晨曦中的波光粼粼,正午时分深邃的蓝,黄昏时染上金红的浪涛,甚至深夜月光下那神秘莫测的银灰色涌动。

然而进展并不顺利。画纸上一遍遍涂抹又覆盖的痕迹暴露着他的挣扎。那些色彩不是太过鲜艳就是太过沉闷,始终无法捕捉到他心中感受到的海的魂魄。

午后阳光清洒,童栖烦躁地扔下画笔,颜料溅了一地。他瘫坐在椅子上,盯着画架上那幅失败的作品,自我怀疑如同潮水般涌来。

也许经纪人是对的,他根本不该休息。停滞只会让问题更加严重,而不是解决它。

窗外传来一阵轻微响动。童栖抬头,看见燕鸣昼正在隔壁阳台上给盆栽浇水。今天他把长发松松地编成辫子垂在一侧肩头,穿着简单的白色背心和工装裤,手臂线条流畅优美。

似乎是感受到注视,燕鸣昼忽然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童栖慌忙移开视线,假装在研究自己的画作。

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童栖打开门,燕鸣昼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盘刚烤好的饼干。

“邻居送的,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燕鸣昼微笑着说,“想来你可能喜欢。”

饼干散发着黄油和杏仁的香气,形状是可爱的海星和贝壳。童栖感激地接过来:“谢谢,正好我饿了。”

燕鸣昼的视线越过童栖的肩膀,落在画室里的作品上:“在创作?”

“算是吧,”童栖侧身让开,“进展不太顺利。”

燕鸣昼走进画室,目光扫过那些画作,最后停留在窗前那串风铃上:“你买了李奶奶的风铃。”

“嗯,你说过她是最会讲故事的人。”童栖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酥脆香甜,“而且我喜欢它的声音。”

燕鸣昼轻轻碰了碰风铃,听着那清脆的响声:“知道吗,这风铃的传说有一部分是真的。”

“哪部分?带来好运还是真爱?”童栖开玩笑地问。

“海风的部分,”燕鸣昼转身面向大海,“这里的风有魔力,能吹散心头的迷雾,只要你愿意让它吹进来。”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在回忆什么。童汐注意到他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上的那道疤痕。

“你的画,”燕鸣昼突然转换话题,“太刻意了。”

童栖愣了一下:“什么?”

“你想完美再现海的样子,但艺术从来不是完美的复制。”燕鸣昼走到画架前,指着其中一幅,“看这里,你试图捕捉夕阳下的海浪,但忽略了那一刻的感受——海风的气味,阳光的温度,脚下的沙子,那种...瞬间的感动。”

童栖怔住了。燕鸣昼的话直击问题的核心。

“你怎么...”童栖迟疑地问,“这么懂绘画?”

燕鸣昼沉默了一会儿,走到画室角落的水槽边洗手。清水冲刷着他修长的手指,也冲淡了那些不小心沾上的颜料痕迹。

“我曾经是个画家,”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更准确地说,我曾经梦想成为画家。”

童栖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我在美术学院读到第三年,”燕鸣昼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慢慢擦干手,“然后发生了一场意外。”

他抬起右手,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更加明显:“工作室火灾,为了救出作品,我自己差点没出来。手部神经损伤,再也无法精细地控制画笔。”

童栖的心揪紧了:“对不起,我不该问...”

“没关系,”燕鸣昼放下手,勉强笑了笑,“已经过去五年了。我后来转学艺术治疗,帮助别人通过艺术疗愈。两年前来到滨海镇,发现这里宁静的氛围本身就有治愈的力量,就留下来了。”

童栖终于明白燕鸣昼身上那种特殊的温柔从何而来——那是经历过伤痛并与之和解的人才有的包容与理解。

“我很抱歉,”童栖轻声说,“对你失去的。”

“我收获了其他东西,”燕鸣昼看向窗外的海,“有时候,人生就像潮汐,有进有退,但永远不会真正停滞不前。”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风铃在轻轻作响。

“想试试看吗?”燕鸣昼突然问。

“试什么?”

“换个方式感受海,”燕鸣昼的眼睛亮起来,“不是通过画家的眼睛,而是通过...感受。现在正好退潮,有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童栖犹豫地看了看满地的画具和失败的作品,最终点了点头:“好,我需要离开这里一会儿。”

他们沿着沙滩走向远处的礁石区。退潮后的沙滩上留下无数宝藏——色彩斑斓的贝壳,透明的水母,慢吞吞爬行的小螃蟹,还有各种被海浪打磨得光滑无比的玻璃和瓷片。

燕鸣昼像个耐心的向导,向童栖介绍每一种海洋生物,讲述潮汐的规律,指出哪些贝壳来自深海,哪些只是近海的居民。

在一处礁石环绕的水潭边,他们发现了一整群海星。红色的、紫色的、蓝色的海星静静地附在岩石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太美了,”童栖惊叹道,忍不住伸手想碰触最近的那只蓝色海星。

“小心,”燕鸣昼轻轻拉住他的手腕,“有些海星表面有微毒,碰了会皮肤过敏。”

童栖感到燕鸣昼手掌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一阵莫名的悸动顺着胳膊蔓延。他迅速抽回手,掩饰性地蹲下身假装系鞋带。

燕鸣昼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观察着水潭里的生物:“看那边,有只小章鱼。”

童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只巴掌大的章鱼正在岩石间灵活地移动,变换着身体的颜色以融入环境。

“自然界才是最伟大的艺术家,”燕鸣昼轻声说,“我们所谓的创作,不过是拙劣的模仿。”

夕阳开始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童汐突然意识到,这是自他来到滨海镇以来,第一次完全忘记创作的压力,纯粹地享受眼前的时刻。

“谢谢,”回程的路上,童栖真诚地说,“我今天学到了很多。”

“彼此彼此,”燕鸣昼微笑,“很久没和人分享这些了。”

到达两栋小楼前,童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来喝点什么?我还有半瓶不错的红酒。”

燕鸣昼看了看天色,点点头:“好啊。”

屋内,童栖打开灯,暖黄色的光线驱散了暮色。他拿出酒杯和红酒,两人坐在面向大海的窗前。

几杯酒下肚,谈话变得更加轻松自在。童栖讲述了自己在南方小城长大的经历,如何因为热爱绘画而与家人产生分歧,如何独自到大城市打拼。

燕鸣昼则分享了他在艺术治疗工作中遇到的故事——那些通过绘画找到出口的孩子,用色彩表达无法言说之痛的成年人,还有在粘土塑造中重获生活掌控力的老人。

“所以你没有完全放弃艺术,”童栖说,“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它。”

燕鸣昼晃着杯中的红酒,若有所思:“或许吧。有时候我在想,那场火不只是带走了一些东西,也给了我一些东西——比如理解他人痛苦的能力。”

他的目光落在童栖那些未完成的画作上:“你的瓶颈期,或许也不是全无意义。”

童栖苦笑:“比如?”

“比如迫使你来到这里,”燕鸣昼的目光转向窗外的大海,“遇见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某种无声的理解在之间流转。童栖感到心跳微微加速,急忙低头抿了一口酒。

夜深了,燕鸣昼起身告辞。送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身:“明天早晨要不要一起去拍日出?我知道一个绝佳的地点,游客很少知道。”

“真的?”童栖眼睛一亮,“我很想去!”

“那五点半我来接你,”燕鸣昼笑着说,“多穿点,海上清晨很凉。”

关上门后,童栖靠在门板上,听着燕鸣昼离开的脚步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走到画室窗前,轻轻碰了碰那串风铃。

夜风送来风铃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回应他心中的某种期待。

隔壁阳台上,燕鸣昼并没有立即进屋。他站在夜色中,望着童栖窗口的灯光,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手腕上的疤痕。

海风轻柔地吹拂着他的长发,也吹动着两颗逐渐靠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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