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叹了口气。
城北那地方，他向来不爱去。上次他给那里的一栋大楼送餐，误闯了人家的客用电梯，被那里的职员呼了一巴掌，至今怀恨在心。可今天赚的钱还没达标，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城北赶。
他骑着小电驴，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一股子海水的咸腥味。城北的富人区依山而建，连排的独栋别墅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清。宋临顺着导航，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小路，最终停在了一家高档酒吧门口。
“等会，干什么的！我们这里是会员制，已经封场了！”门口忽然出现两个一身黑的壮汉，如同两尊门神。
宋临一副纯良模样，拎了拎手里的鸡公煲，做小伏低道：“二位大哥，我就是个送外卖的，让我进去吧。”
他表面和颜悦色，心里却急得直跺脚。奶奶的，再墨迹下去就要超时了！
两位大哥对视一眼，瞅着他也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干脆就让他进去了。
宋临拎着外卖进了酒吧。午夜场的音乐震耳欲聋，脑袋要炸的宋临试图给客户打电话，打不通；发消息，也都是未读。他拎着盒热菜，在贴着身子跳舞的男男女女中间费力的挤过去，终于悲愤地跺跺脚，大喊一声：“谁点的鸡公煲？！”
他的声音淹没在响彻云霄的鼓点中。无奈的宋临只好在人群中继续穿行，在说了无数个“抱歉”“借过”，在被无数个脚丫子踩过、无数个胳膊肘击之后，终于顶着一头鸟窝来到了吧台。
“先生，喝点什么？”调酒师抬头问他。
“那个...我是送外卖的，”宋临微讪，他看了一眼订单上的房间号：“你知道203在哪不？还有，那个，厕所怎么走？”
调酒师也是微聋，将将只听到后半句的厕所两字，随手一指：“右拐直走。”
宋临拎着鸡公煲，按着调酒师的话，右拐之后一路向前走去。音乐声渐渐远去，人也越来越少。
忽然右侧包厢走出来一个醉醺醺的大肚子中年男人，瞅了瞅宋临的脸，上来就要摸他的手。
涉世未深的宋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成鸭子了，气势汹汹地把袋子把大叔鼻子下面一递：“是不是你叫的外卖？”
不料他胳膊一抬，就让大叔钻了个空子，直直掐上了他的臀部。
宋临大吃一惊，登时反应过来，在失贞和超时之间选择了守护自己的屁股，拼命地对大叔拳打脚踢。可是醉酒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挣脱，宋临一狠心，把鸡公煲从保温袋里拿出来，掀开盖子，连带着热油劈头盖脸地冲大叔脸上一泼！
另一边，203号房间里的姚文柏打了个喷嚏，不满地念叨：“我的鸡公煲怎么还没送到？这他妈外卖员太不靠谱。”
“一个鸡公煲而已，至于念叨这么多遍？”沈昭靠在沙发上，烦躁地叼着烟。他嫌包间里空气太闷，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
怎料沈昭刚刚出门，就有个身影旋风般地从走廊那头跑过来，直直撞到他怀里，差点给他惯倒。
沈二少被撞得七荤八素，一股邪火正要发作，却发现来人竟又是那碰瓷小子，不禁连连感叹自己流年不利。
......
正在百米冲刺的宋临一下子没刹住，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块黑色不明物。他一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一下子怔住了。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抱着人家，立马讪讪收回手。
这时顶着一头鸡公煲的大叔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宋临像个泥鳅一样，当即急火攻心，反身一扭就躲在沈昭后面。
沈昭气得牙痒痒，面上功夫还是得做：“哎呦，这是怎么回事？”
王总气急败坏：“这小子敢泼我一脸热油！今天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姓王！”
宋临在后面悄悄拽了拽沈昭的衣角。
沈昭回头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个大叔，忽然轻笑一声：“王总，您这是喝多了吧？”
那大叔愣了一下，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沈昭，顿时脸色一变：“沈……沈总？您怎么在这儿？”
沈昭淡淡地说：“这是我朋友的场子，我来看看。王总，您这是怎么了？”
王总顿时有些尴尬，讪讪地笑了笑：“没，没什么，就是这小子......”
沈昭打断了他，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王总，您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您说是不是？”
王总愣了一下，看了看宋临，又看了看沈昭，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好，沈总您忙，我先走了。”说完，他摇摇晃晃地转身走了，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宋临看着那个大叔远去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沈昭忽然一把把他拽出来，冷笑着问他：“你拿老子当挡箭牌呢，你他妈胆子挺大啊？”
宋临却掏出来一个鼓鼓的红包，小心翼翼地放在震怒的沈少手里，期期艾艾地说：“哥，修车的钱，我凑齐了。”
沈昭这一通怒火，就如同一巴掌打在狗屁股上，结果小狗反倒蹭你的手，还在后面拼命地摇尾巴。他要是继续拉着脸，反而显得他心胸狭窄了。
他看向宋临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裤脚破损的深蓝色牛仔裤，还有脚上的那双旧旧的运动鞋，忽然就觉得这小子怎么那么二呢？别人要是撞了迈巴赫能跑早跑了，这小子还眼巴巴地凑上来，真他妈傻到无药可救。
宋临还是用那种一眨也不眨的目光望着他，老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沈昭和他进行了几秒钟诡异沉默的对视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来了个自我介绍：“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沈昭。”
宋临接过他的名片，顿时有一种失而复得之感。他忍不住笑着说：“哥，我叫宋临。”
“哪个宋？哪个临？”
宋临四周转了转，找到一张便签纸，又跟变戏法似得从兜里掏出来一支笔，边写边说：“宋，是宋词的宋，临，是临摹的临。”
沈昭垂着眼帘看那白纸，不由得随口感慨：“你写了一手好字，为什么要送外卖？”
宋临笔尖一顿，临字的最后一横划出去了一点。他笑着说：“挣点零花钱嘛。”
“你爸你妈没说过你写字好看？”
“没。”宋临又顿一下。
沈昭微微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这时候宋临开口了：“哥...你知道厕所在哪不？”
宋临骑着他的小电驴往家开，一路上心花怒放，忍不住哼起了歌。他把沈昭的名片小心地塞到一个单独的裤兜里，怕一掏手机又把名片给弄掉了。
到了家里，老妈老爸竟然都没有睡，在客厅里搓着手等他。
“你妹妹熬不住先睡了，”老妈眼睛亮亮的，指了指关着门的房间，“我们在这给你说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宋临忍不住问。
“你爷爷出ICU啦！”老妈压低声音，却还是藏不住的兴奋，老爸也上来拍了拍他的肩。
宋临发自内心的高兴。他跑到自己的房间里，扑到自己的床上，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却觉得漫天遍野的疲惫，好像胳膊腿儿都不是他自己的了，连心脏都跳得很重。他闭上眼睛，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宋临起床，觉得浑身神清气爽。他去上家教，人家小姑娘都看着他笑：“老师，您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啊？”
宋临嘿嘿笑：“对呀，所以我今天多给你出两道题。”
在小姑娘哀嚎着算数的时候，宋临在脑子里开始算他家现在的债务。以前是爷爷在医院每天花的钱比他每天挣的多，而现在反过来了，迟早有一天能把窟窿都补上。等开学之后，说不定宋临还能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继续他以前的生活。想到这，宋临觉得日子变得格外有盼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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